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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如不系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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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2页)

我不敢想,当他们得知我沦为囚徒的消息时,会是何等的肝肠寸断。

审讯不过是走个过场。

李默坐在堂上,一遍遍问我,同党是谁,主使何人。

我看着他那张曾经在琼林宴上对我谄媚逢迎的脸,只觉得荒唐。

我唯一的回答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冷笑一声,将一叠所谓的罪证扔在我面前。

那是我与同科好友的往来书信,里面的诗文唱和,被曲解为联络密语;我对时弊的感慨,被描绘成谋逆的铁证。

我明白了,在这张早已织好的网里,我不过是一只束手就擒的飞蛾。

最后的判决下来了。

念其初犯,且曾为天子门生,免去死罪,流放三千里,发往岭南夜郎县,终身不得赦归。

家人也受了牵连,家产被抄没,父亲被革去乡绅功名,沦为白身。

宣判那日,我被押出天牢。

京城的阳光,久违了,却刺得我睁不开眼。

街道两旁,有百姓在围观。

我看见了他们眼中或同情,或鄙夷,或麻木的神情。

三日前,我骑马夸街,他们为我欢呼。

三日后,我身负枷锁,他们视我如敝履。

世态炎凉,人心之变,竟比翻书还快。

我低着头,看着脚下沉重的枷锁,心中最后一点热血,彻底冷了。

青云路,黄泉道,原来只在一念之间。

我的兼济天下,不过是书生的一场痴梦,一脚踏出,便碎成了满地尘泥。

3

押解我的官差,一个姓张,一个姓李,都是京城禁军的老油子。

他们收了魏严门下的银子,一路上对我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但他们也不愿多生事端,只要我不逃不闹,便也相安无事。

我们就这样,登上了一艘官船,沿着大运河,一路向南。

船行得很慢,仿佛要将这三千里的路途,一寸寸碾过我的心。

最初的几日,我蜷缩在狭小的船舱里,不言不语,不饮不食。

心中翻腾的,是无尽的恨与不甘。

我恨魏严的阴险毒辣,恨朝堂的黑暗无光,也恨自己的天真愚蠢。

那股愤懑之气,像一团火,在胸中烧着,灼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疼。

张官差端来一碗糙米饭和一碟咸菜,扔在我面前。

苏大人,哦不,苏秀才,好歹吃点吧。人是铁,饭是钢,到了夜郎那瘴气地方,没个好身子骨,不出三天就得喂野狗。他的话语粗俗,却带着一种糙砺的真实。

我没有理他。

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我们哥俩也只是奉命行事,你别怨我们。这世道,谁不是身不由己呢

身不由己。

这四个字,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我心中那团鼓胀的怨气。

是啊,他们身不由己,李默身不由己,或许连高高在上的天子,在某些时候,也身不由己。

而我,从前以为可以凭借才学与志向,主宰自己的命运,到头来,却成了最身不由己的那一个。

我开始进食。

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是不想就这样窝囊地死去。

身体的恢复,让我的神智也清明了些。

我开始走出船舱,立于船头。

江水汤汤,无声东流。

两岸的景物,从北方的雄浑壮阔,渐渐变为南方的秀丽婉约。

我看田间农人躬耕,看江上渔夫撒网,看渡口妇孺浣纱。

他们的脸上,有劳作的疲惫,有生活的艰辛,却没有我这样的怨愤。

他们的人生,似乎也如这江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平静地流淌着,没有起点,也望不见终点。

一日,船过金陵。

远远望去,秦淮河上的画舫依旧,六朝古都的王气,早已消散在烟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