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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罪之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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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4页)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备注:家属表示经济困难,要求暂缓转诊,予一般支持治疗观察……

慢性肾炎肾功能不全尿毒症!

顾念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手中的保健手册仿佛有千斤重,沉得她几乎拿不住。

她完全不记得了!那段记忆在她幼小的脑海里是一片模糊的空白。她只依稀记得那段时间自己总是很累,很没精神,小小的肚子会莫名其妙地痛,妈妈好像很担心,总是抱着她,轻声哼着歌安慰……后来……后来就是那场可怕的车祸,彻底改变了一切……

一个可怕的、完整的链条,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瞬间形成:

她生病了——很严重,可能会进展到尿毒症(需要换肾)——家里没钱(父亲只是个普通工人)——紧接着,母亲车祸成了植物人(潜在器官供体)——父亲签下了母亲的器官捐献同意书(肾脏)——但受体信息栏却写着她的名字(顾念)——而母亲捐献的器官意向里明确写着肾脏(左)……

所以……所以父亲当年颤抖签下的那份同意书……是为了……救她!

用母亲的肾……救她!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她的心脏,瞬间攫取了所有的氧气!她猛地弯下腰,一只手死死捂住嘴巴,剧烈的干呕感翻涌上来,胃里翻江倒海。另一只手撑在冰冷的木箱边缘,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木纹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如骨。

不……不对!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份被丢在一旁的捐献登记表!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再次扑过去,颤抖的手指疯狂地指着受体信息旁边那行小字标注:

受体信息详见后续活体供体匹配文件(编号:RNH-2018-XXXX)!

活体供体!不是母亲这个潜在尸体供体!

她像疯了一样,在散落一地的杂物中翻找。笔记本、旧证书、照片……被她粗暴地拨开。终于,在箱子最底层,压在一个破旧的绒布针线包下面,她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塑料封套的东西。

拿出来,是一份装订好的、同样泛黄的医学文件。封面上印着仁和医院的LOGO,文件标题是:

活体肾移植供受体伦理审查及手术同意书

文件编号:RNH-2018-XXXX。

顾念的心跳,在这一刻几乎停止。她颤抖着翻开文件。

第一页,是供体和受体的基本信息。

受体姓名:顾念。

年龄:4岁。

诊断:慢性肾功能不全(尿毒症前期)。

供体姓名:顾言。

年龄:47岁。

与受体关系:父女。

同意书签名栏:

供体签名:顾言。

签名日期:2018年5月X日。

旁边,是受体法定监护人签名。那里签着两个名字:

林晚。

顾言。

林晚的名字签得有些虚浮无力,显然是重伤后极度虚弱状态下的笔迹。而顾言的名字,签在林晚名字的下方,笔迹同样沉重、扭曲,带着一种熟悉的、深入骨髓的颤抖。

日期,赫然是林晚车祸成为植物人后的第三天!

文件后面附有详细的供体(顾言)术前体检报告。顾念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肾脏CT及功能评估那一页结论上:

供体顾言,左肾功能正常,右肾先天性发育不良(体积缩小约13,肾小球滤过率显著低于正常)。经评估,供体仅存左肾具备正常生理功能,若捐献,供体自身将面临极高肾功能衰竭风险,强烈不建议捐献……

强烈不建议捐献!

轰——!

顾念脑海中最后一丝支撑彻底崩塌!

她终于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七年前,她生病了,需要肾,但家里没钱。母亲车祸成了植物人。父亲签下母亲器官捐献同意书,或许……或许最初确实存了一丝用母亲肾脏救她的绝望念头但紧接着,医生告诉他们,母亲深度昏迷,器官功能会迅速衰退,尤其是肾脏,根本达不到移植标准(那份捐献登记表里只写着状况尚可,并未承诺可用)!

绝望的父亲,在被告知自己的左肾可以救女儿,但代价是自己余生将如履薄冰、随时可能坠入深渊时……他颤抖着,在另一份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用他唯一健全的肾脏,换了她渺茫的生机!

而那份母亲林晚的器官捐献登记表……他为何留着为何在受体信息栏空白处,后来又颤抖地补上了顾念的名字是那份最初绝望中的恶念,让他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灵魂的鞭挞他留下它,写下女儿的名字,是为了永远铭记自己曾有过的、那瞬间的背叛和永恒的罪孽感吗!

爸……爸……

一声破碎的、带着血沫的呜咽,终于冲破了顾念死死咬住的牙关,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整个人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那份父亲的活体捐献同意书和母亲的器官登记表,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飘散在布满灰尘的地面。

她佝偻着身体,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双手死死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仿佛要将那颗被真相撕扯得鲜血淋漓的心脏挖出来。巨大的、迟来的、足以将她彻底摧毁的悲痛和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哀嚎,如同受伤濒死的母兽,骤然爆发,冲破了这间寂静老屋的屋顶,在空旷的房间里疯狂撞击、回荡。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冲刷着她苍白扭曲的脸颊,大颗大颗地砸落在面前散落的文件上,砸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绝望的湿痕。

窗外,深秋的风呜咽着穿过光秃秃的梧桐树枝桠,发出如同哭泣般的沙沙声,像极了七年前那个绝望的夜晚,母亲病房外,那永无止息的、悲凉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