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7页)
俺陈盖帅!今天!娶媳妇儿了!娶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媳妇儿!苏薇!
他顿了顿,眼睛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红,声音更加高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骄傲:
她……她是大城市里的大学生!是坐办公室的白领!可她愿意跟着俺!来咱这穷山沟!吃这粗茶淡饭!受这份热闹!为啥
他猛地一拍胸脯,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就为俺这颗真心!俺对苏薇的心,比金子还真!比这陈家坳的山还重!俺陈盖帅,这辈子,就认她一个!谁也比不上!
这赤裸裸的、带着酒气和泥土气息的告白,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喧闹的池塘,瞬间激起了更大的浪花!
好!!
说得好!盖帅!
真心公子!名不虚传!
新娘子!听见没!盖帅稀罕死你了!
叫好声、口哨声、哄笑声混成一片,震耳欲聋。苏薇站在堂屋门口,脸颊绯红,在周围婶子大娘们善意的哄笑和打趣声中,看着院子中间那个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梗着脖子、脸膛通红的傻男人,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像春水般漫溢开来。她轻轻点了点头,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傻子。
陈家坳的喧嚣还在耳畔,深圳城中村那熟悉的、混杂着油烟和潮湿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婚礼的锣鼓声仿佛还在空气中震颤,但生活已经悄然翻开了新的页码。
塘下村那间小屋,依旧狭小,依旧带着蒸笼般的闷热,却不再只有陈盖帅一个人的汗味和木屑气息。属于苏薇的淡淡馨香,混着书籍的墨香,悄然融入了这片空间。墙角那个曾经装满腊肉咸菜的巨大麻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简易的、用旧木板钉成的书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苏薇的专业书籍和一些文学小说。那面被苏薇亲手绣上真心公子的锦旗,被仔细地装在一个透明塑料文件夹里,挂在书架上方最显眼的位置,像一面无声的勋章。
陈盖帅依旧早出晚归。他不再只是装修队的散工。凭着在陈家坳练就的木匠手艺和一股子实诚肯干的劲头,加上苏薇帮他做的简易名片和网上宣传,他渐渐在城中村和附近的老小区里接了些小活,打个小柜子,修个旧家具,口碑竟慢慢传开了。收入虽然微薄,却稳定了不少。每天收工回来,带着一身汗水和木屑的味道,看到小屋窗口透出的温暖灯光,看到苏薇伏在小书桌前专注工作的侧影,陈盖帅就觉得浑身疲惫一扫而空,心里踏实得像灌满了铅。
苏薇的工作依旧忙碌,加班是常态。但无论多晚,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总能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有时是一碗温在电饭锅里的、加了荷包蛋的素面,有时是楼下潮汕粥铺打包回来的热粥,旁边一定放着一小碟陈盖帅自己腌的、不那么咸却爽脆可口的萝卜条——这是他在苏薇抗议了无数次太咸之后,反复试验改良的成果。碗底下,总会压着一张从旧挂历上撕下来的纸条,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趁热吃、别太累、俺等你。
日子像城中村上空交织缠绕的电线,细密、平凡,却稳稳地托着他们的烟火人间。
又是一个周末的傍晚。夕阳的余晖穿过握手楼狭窄的缝隙,吝啬地在小屋的窗台上投下一小片温暖的金色。
陈盖帅刚结束一个给楼下阿婆修老式五斗橱的活儿,用沾着木屑和桐油的手接过几张皱巴巴的零钱。他特意绕到街角那家新开的面包店——苏薇上次路过时,盯着橱窗里一个做成小兔子形状的奶油蛋糕看了好几眼。他咬咬牙,用刚挣的钱买下了那个对他而言价格不菲的小蛋糕。
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精致的粉色小盒子,推开家门。
苏薇正坐在小书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眉头微蹙,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打着,显然还在处理工作邮件。夕阳的金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陈盖帅轻手轻脚地把蛋糕盒子放在唯一的那张小方桌上,然后走到苏薇身后。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粗糙的、还带着木屑和桐油味道的大手,轻轻地、力道适中地按在了她纤细的肩膀上。
苏薇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随即在那双温热、带着薄茧的大手恰到好处的揉捏下,慢慢放松下来。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微微向后靠了靠,后脑勺轻轻抵在陈盖帅结实的小腹上,闭上了眼睛,任由那带着乡土气息的温暖和力量,一点点驱散她肩颈的僵硬和工作的疲惫。
键盘敲击声停了。房间里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市声,和两人交错的、平缓的呼吸声。
累了吧陈盖帅的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乡音,却异常温柔。
嗯。苏薇闭着眼,鼻音慵懒地应了一声,像只餍足的猫。
给你买了小兔子蛋糕,在桌上。
苏薇睁开眼,回头看了一眼桌上那个粉色的盒子,嘴角弯起:傻子,那么贵。
你稀罕就行。陈盖帅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手上的力道放得更轻柔了些,笨拙地模仿着电视里看来的按摩手法,饿不俺给你下碗面
等会儿吧,不饿。苏薇重新闭上眼睛,享受着他的服务。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想起什么,轻声说:对了,爸妈今天又打电话了。
陈盖帅按摩的手微微一顿,心里咯噔一下。自从那次不愉快的粤菜馆会面后,苏薇父母虽然没再明确反对,但联系一直不多,态度也总是淡淡的。
爸说……苏薇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他把你上次托我寄回去的那块腊肉蒸了,说……味道确实很特别,跟城里买的不一样,有股……烟火气儿。妈还问,那咸菜还有没有,说配粥挺爽口。
陈盖帅愣住了,手上的动作完全停了下来。腊肉咸菜他记得那次苏薇回娘家,他死活要塞进她行李箱的土特产,被苏薇好一顿嫌弃太沉、味儿大,最后只象征性地带了一小块腊肉和一小罐新腌的萝卜条。他当时还忐忑了好久,生怕又被嫌弃上不得台面。
爸……真那么说他有点不敢相信,声音带着迟疑。
嗯。苏薇转过身,握住他停在肩上的大手,仰头看着他,清澈的眼底映着夕阳的暖光,爸还说,你那木工活儿,看着粗,但榫卯扎实,经用。比那些花里胡哨的板式家具强。她顿了顿,笑意更深,妈偷偷跟我说,你这人……虽然愣了点,但心实,靠得住。
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涌遍陈盖帅的全身,冲得他鼻子发酸。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反手紧紧握住苏薇的手,用力地、重重地点头。黝黑的脸上,是孩子般纯粹又巨大的欢喜。
苏薇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拉着他,走到窗边。狭小的窗户框住了一角被握手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远处,是城市中心CBD那片永不熄灭的、冰冷璀璨的霓虹森林,光芒万丈,如同虚幻的海市蜃楼。近处,则是密密麻麻、高低错落的城中村握手楼,每一扇窗户里都亮着或昏黄或惨白的光,像无数只窥探着生活的眼睛,映照着锅碗瓢盆的碰撞、电视节目的喧嚣、孩子的哭闹和夫妻的低语……那是属于他们的、真实而滚烫的万家灯火。
苏薇依偎在陈盖帅宽厚温暖的怀里,指着窗外那片明明灭灭、充满烟火气的灯光,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盖帅,你看。
那些大楼的光,是给别人看的。
这里的灯,她回转身,仰头看着他,清澈的眼底清晰地映着他黝黑而坚毅的脸庞,映着那面挂在墙上的、鲜红的真心公子锦旗,也映着窗外属于他们的、细碎却温暖的万家灯火,才是亮给我们自己,照亮我们日子的。
陈盖帅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整个夜空中最温暖的星光。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发间那支温润的木簪,簪头的凤凰在窗外的灯火映照下,轮廓柔和。
他不再去看远处那片冰冷耀眼的光海。他收紧手臂,将怀中这份沉甸甸的、带着烟火温度的真实紧紧拥住。千言万语只在心头翻滚,最终只化作一个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