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页)
那杯水!我猛地想起在医务室询问周泽时,他递给我的那杯温水!他一定是趁我接水杯、视线转移的瞬间,或者在我专注查看药品记录、背对着他时,以医生那种特有的、训练有素的灵巧手指,飞快地探入我的裤兜,打开了怀表盖,拨动了指针!整个过程可能只需要一两秒钟!而我,一个被落魄和酒精麻痹了警惕性的侦探,竟然毫无察觉!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衬衫内衬,粘腻冰冷地贴在背上。巨大的震惊和被愚弄的耻辱感如同巨浪般冲击着我,几乎让我窒息。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加强烈的、近乎冰冷的愤怒和一种拨云见日的战栗!
周泽!那个沉默得像一块冰的医生!他才是幕后黑手!他精心布置了这一切!从接触凶器(要冰块),到利用医务室要冰桶作为借口(冰块可以延缓尸体某些变化),再到伪造不在场证明(利用急症乘客和乘务长老郑),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精准地调整我的时间认知,制造出致命的十五分钟误差,将嫌疑彻底引向张维和林娜!
他的动机是什么一个医生,一个看似与陈建业毫无瓜葛的人,为什么要如此处心积虑地谋杀
我强迫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平复下来,扶着窗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窗外,风雪肆虐,列车仿佛一头盲目的困兽在黑暗中狂奔。但此刻,我的头脑却异常清醒,如同被这极寒彻底淬炼过。所有的碎片,所有那些细微的不协调感,此刻都找到了归处,指向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冷静的恶魔。
他以为他掌控了时间,掌控了所有人的认知。但他犯了一个错误——他低估了一个侦探,即使是一个落魄的侦探,对时间刻入骨髓的敏感,更低估了那块旧怀表对我而言所承载的、超越时间本身的重量。
我缓缓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穿透餐车摇晃的光影,仿佛能穿透隔板,钉死在那个此刻或许正待在医务室里、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身影上。
郑车长,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硬,张助理那边先放一放。立刻带人,跟我去医务室。控制住周泽医生。动作要快,不要给他任何反应时间。
老郑刚刚带着两个乘务员押着面无人色、几乎瘫软的张维走到门口,闻言猛地刹住脚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什…什么周医生顾先生,您是说…周医生他…
就是他。我斩钉截铁,大步流星地越过他们,朝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过道里回荡,盖过了车轮的轰鸣,我们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该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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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务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柔和却冰冷的白光。我示意老郑和另外两个乘务员堵住门口两侧,自己则猛地推门而入。
周泽正背对着门口,站在靠墙的药柜前,似乎在整理药瓶。听到门响,他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份职业性的、近乎冷漠的平静。无框眼镜后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顾侦探他的声音平稳如常,有什么新发现吗还是需要了解什么情况
我没有回答,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狭小的医务室。整洁的白床单,闪亮的器械盘,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我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他左手的袖口——那里,白大褂袖口下,隐约露出一小截深色的、类似皮革表带的东西。他刚刚在整理药瓶,左手似乎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周医生,我向前逼近一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手腕上戴着的,是什么表
周泽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那层平静的冰面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他下意识地将左手往身后藏了藏。一块旧手表而已,顾侦探对这个感兴趣
旧手表我冷笑一声,步步紧逼,恐怕不只是‘旧’那么简单吧让我看看它的表蒙,是不是也像我的怀表一样,在你‘不经意’递给我水杯的时候,被你‘顺手’调整过
这句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周泽脸上所有的伪装。那份职业性的冷静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揭穿的惊愕和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撞到了冰冷的药柜,发出一声闷响。
你…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依旧试图保持平稳,但尾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在说时间!周泽!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在狭小的医务室里回荡,盖过了门外风雪呼啸的杂音,你在说十点三十五离开医务室去3号车厢的时候,实际时间是多少是十点二十吧!监控里那个伪装成乘务员、十点二十五分进入陈建业包厢的人,就是你!你利用那身白大褂做掩护,提前偷了一件乘务员外套!你掐准了时间,利用我调快怀表的习惯,在我毫无防备时把它拨准!就是为了让我和所有人都产生十五分钟的时间错觉,让你那个精心设计的‘不在场证明’天衣无缝!
我一口气说完,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射向他。周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他不再试图掩饰,左手紧紧攥住右手手腕那块被衣袖覆盖的手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镜片后的眼神,从慌乱迅速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冰冷。
精彩,顾侦探。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平稳,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金属,我承认,我低估了你对时间的执念。那块破表…对你很重要他嘴角勾起一丝极其讽刺的弧度。
为什么我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陈建业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布下如此精密的杀局
深仇大恨周泽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的冰冷瞬间被一种翻腾的、近乎疯狂的痛苦和恨意所取代。他猛地抬手,指向墙壁——那里挂着一幅小小的、有些年头的合影。照片上是穿着毕业学士袍的周泽,笑容灿烂,而他亲密搂着的,是一个同样年轻、眉眼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女孩,笑得阳光明媚,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看到她了吗周泽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我妹妹,周雨。去年夏天…跳楼了。就在她刚拿到一家心仪公司offer的第二天。
他的身体因为强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那家公司…就是陈建业旗下众多空壳公司之一!专门用来做局,坑骗那些刚毕业、涉世未深、怀揣梦想的年轻人!他们许诺高薪,诱骗小雨和她的同学签下条件苛刻、陷阱重重的所谓‘培训贷’合同!然后…然后就是业绩不达标、恶意罚款、层层盘剥!小雨她…她那么要强,那么努力,却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她省吃俭用,打三份工也填不上那个越滚越大的窟窿!催债的电话一天几十个!威胁、恐吓、污言秽语…泼油漆、堵锁眼…她不敢告诉家里,更不敢告诉我这个哥哥…她一个人扛着…直到最后…最后从她租住的那个破旧公寓楼顶…跳了下去…
周泽的声音哽咽了,巨大的悲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扶住药柜,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金属边缘。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我,那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仇恨火焰:陈建业!就是这个衣冠禽兽!他的金融帝国,是用多少像小雨这样无辜年轻人的血泪和生命堆砌起来的!他毁了她!毁了我的家!他该死!他早就该下地狱了!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那份医生的冷静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被仇恨彻底吞噬的复仇者:我查到了他这趟车的信息…我知道他每年除夕都要坐这趟车…我等了整整一年!一年!伪装成随车医生混上来…接近他…观察他…就是为了等这一刻!那个蠢货,他甚至在我给他量血压、检查身体的时候,还在炫耀他新收购的公司!他根本不记得小雨!在他眼里,小雨的死,恐怕还不如他晚餐时洒在领带上的一滴红酒值得在意!
他眼中闪过一抹残酷的快意:那把刀…插进去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真是精彩…惊愕、不解、还有…恐惧!他指着我,想喊…喉咙里咯咯作响…最后…他只能那样指着墙…像条离水的鱼…他模仿着陈建业临死前手指僵直的动作,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病态的扭曲笑容。
所以你就利用了我利用了我的怀表我冷冷地问,心中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被利用的愤怒,也有对这个复仇者悲惨遭遇的一丝沉重。
利用周泽的笑容收敛,只剩下冰冷的嘲弄,是你们这些侦探,总以为自己掌控着时间,掌控着真相。我只是…轻轻拨动了一下指针。你的习惯,给了我机会。那个急症一点无害的泻药而已,足够制造一个时间差。老郑他经过的时间点,也是我算好的。至于张维那个蠢货和林娜那个贪婪的女人他们和陈建业之间的龌龊,正好帮我吸引了火力。王德海的恨意,更是完美的烟雾弹。他顿了顿,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只剩下无边的疲惫和死寂,现在,你知道了。你抓住我了。时间…到了。
他不再反抗,也没有任何辩解,只是缓缓地、极其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那身象征着救死扶伤的白大褂,此刻穿在他身上,却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讽刺。
老郑和乘务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牢牢地控制住了他。周泽没有任何挣扎,任由他们将自己的手臂反剪到身后。冰冷的钢制手铐咔哒一声锁紧,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医务室里久久回荡。
门外,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和混乱的议论。林娜、张维、王德海,还有被惊动的其他乘客,都挤在狭窄的过道里,脸上写满了震惊、恐惧和后怕。张维更是面无人色,抖如筛糠,仿佛刚从鬼门关逃回来。
我没有再看周泽。转身,穿过沉默而拥挤的人群。餐车那扇巨大的观景窗就在前方。窗外的黑暗依旧浓重,但东方遥远的天际线上,已经隐隐透出一线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青白色。漫长的冬夜,终于撕开了一道缝隙。
我走到窗边,从裤兜里掏出那块冰凉的旧怀表。黄铜表壳在掌心留下熟悉的触感。咔哒一声,表盖弹开。我伸出拇指和食指,捏住那根纤细的、象征着提前的调时钮,轻轻地、稳稳地,将它往回拨动了十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