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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雾气像一匹被浸了水的灰布,沉甸甸地压在苗疆村落的上空。沈明舟站在祭祀场边缘,看着脚下青石板缝隙里钻出的苔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还沾着刚才穿过祭祀场时蹭到的、带着铁锈味的尘土。身后传来林缃压抑的咳嗽声,她正弯腰用手帕捂住口鼻,试图挡住空气里那股甜得发腻的腥气。

“这雾不对劲。”陈崟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低沉得像碾过石子的车轮。他背对着众人,脊背挺得笔直,目光穿透前方十米外就开始扭曲的雾气,“正常山里的雾会流动,但这雾……像钉死在这儿的。”

沈明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雾气确实异常,明明能感觉到有风从山坳里钻出来,撩动树梢的叶子发出沙沙声,可眼前的白雾却纹丝不动,仿佛凝固的牛奶,将整个村落罩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罩。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青铜小镜——出发前顺手塞进包里的旧物,此刻镜面冰凉,映出的人影边缘都带着模糊的毛边,像是被水洇过的墨画。

“先往前走。”苏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上蒙着一层薄露,“刚才那阵异动后,祭祀场的石门就消失了,现在只能往里走。”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手指依然紧紧攥着那本牛皮封面的笔记本,封面上“考古现场记录”几个字在雾中泛着微弱的光。

四人成菱形向前挪动,陈崟在前,沈明舟与苏玦分在两侧,林缃走在中间。脚下的路从青石板变成了混合着碎石的泥土路,踩上去悄无声息,只有偶尔踢到石子时,才会听见一声短促的闷响,瞬间就被浓雾吞了进去。

走了大约百十米,雾气忽然稀薄了些,前方隐约露出一个黑色的轮廓。随着距离缩短,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一根矗立在村口的石柱,约莫三米高,底部粗得要两人合抱,往上慢慢收窄,顶端被凿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尖形,像是被巨斧劈过的痕迹。

“是图腾柱。”林缃忽然停下脚步,眼睛亮了起来,刚才的紧张仿佛被瞬间驱散。她快步走到石柱前,手指轻轻抚过柱身粗糙的凿痕,“苗疆很多村寨都有图腾柱,通常用来祭祀祖先或山神,但这根……”

沈明舟凑近细看。柱身上刻满了繁复的纹路,最显眼的是一条盘旋而上的蛇,蛇身缠绕着无数细小的虫形图案,有的像蜈蚣,有的像蝎子,还有一些是他从未见过的、长着翅膀的蠕虫。这些图案相互咬合,在柱身上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仿佛要将整根石柱勒紧。

“这蛇纹不对劲。”他指着蛇头的位置,那里的凿痕比别处更深,蛇眼被刻意凿成了两个凹陷,里面填着暗红色的土,“正常苗族图腾里的蛇是有灵性的,眼睛会刻得圆而有神,但这蛇的眼睛……像是被挖掉的。”

林缃点头,指尖移到蛇眼下方的一排古文字上。那些文字是用尖锐的工具刻上去的,笔画扭曲,像是挣扎的虫豸。她边看边喃喃自语:“‘引灵’……‘归位’……不对,这个字是‘禁锢’……”她忽然皱起眉,手指在“禁锢”二字上反复摩挲,“这两个符号不该出现在一起。‘引灵’是请祖先或神灵降临,‘禁锢’是困住邪祟,把它们刻在同一根柱子上,等于同时向神鬼发出邀请,这在苗族巫术里是大忌。”

苏玦蹲下身,用手机的手电筒照着石柱底部。光柱刺破雾气,照亮了基座周围散落的碎石,其中几块碎石上沾着暗红色的粉末,不是常见的朱砂那种亮红,而是像干涸的血迹一样发暗。“沈老师,你看这个。”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点粉末,递到沈明舟面前,“质感很细腻,不像是天然矿石磨的。”

沈明舟接过镊子,凑近闻了闻。粉末没有味道,但指尖触到的地方传来一丝微弱的凉意,像是握着一块冰。他忽然想起三年前修复过的一面苗族铜鼓,鼓面上的纹饰缝隙里也残留过类似的粉末,当时请教过民俗专家,对方说可能是某种植物烧成的灰,常用于巫术仪式中的“封坛”步骤。

“留一点样本。”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透明的密封袋,让苏玦将粉末装进去,“刚才在祭祀场,我好像在石门缝里也见过类似的东西。”

陈崟一直站在稍远的地方警戒,这时忽然低声说:“你们听。”

四人立刻噤声。雾气里传来一阵规律的“咚、咚”声,像是有人用木槌在敲击竹筒,节奏缓慢而沉闷,每敲一下,空气里的甜腥气就浓重一分。声音来源不定,有时像是在左前方的雾气里,有时又像在身后,仿佛有个无形的敲鼓人在围着他们转圈。

“是‘唤蛊’的信号。”林缃的脸色有些发白,她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抓住了沈明舟的胳膊,“正常情况下,养蛊人会用特定的节奏呼唤自家的蛊虫,防止它们乱跑,但这种节奏……”她侧耳听了几秒,眉头皱得更紧,“这是‘聚蛊’的节奏,是要把所有蛊虫都召集到同一个地方。”

“召集到哪儿?”陈崟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那是他退伍时带回来的老物件,刀刃上刻着模糊的军徽,此刻在雾中泛着冷光。

林缃摇了摇头:“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好事。苗寨里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会‘聚蛊’:一是祭祀大典,二是……”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有人要放蛊屠村。”

苏玦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她扶了扶眼镜,看向图腾柱后方:“那边好像有房子。”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雾气中果然露出了一片错落的黑色屋顶,像是漂浮在白雾里的孤岛。那些房子都是吊脚楼样式,木头结构在雾中呈现出深沉的黑色,底层架空的支柱斜斜地扎在泥土里,像一只只畸形的脚。

“先去最近的那栋看看。”陈崟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跟上,“保持警惕,别碰任何东西。”

走向吊脚楼的路上,沈明舟注意到地面上有很多模糊的脚印,深浅不一,像是有很多人从这里走过。但奇怪的是,这些脚印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深入村落的方向,却没有一个是往回走的。他蹲下身,用手指量了量脚印的大小,其中有几个明显是孩童的脚印,边缘却带着拖拽的痕迹,像是被人拉着往前走。

“这些脚印很新。”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泥土的湿度显示,最多不超过半天。”

“可我们一路走来,连个人影都没见到。”苏玦的声音有些发飘,“这么多脚印,人去哪儿了?”

林缃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前方那栋吊脚楼的窗户。窗户上糊着的纸已经发黄发脆,边角卷起,露出里面漆黑的缝隙。就在刚才,她好像看到那缝隙里闪过一点微弱的红光,快得像错觉。

陈崟已经走到了吊脚楼下。这栋吊脚楼比远处的几栋看起来更完整,底层架空的空间里堆着一些干枯的玉米秸秆,秸秆上落满了灰尘,像是很久没动过。他抬头看了看二楼的木门,门虚掩着,门轴上的铜环锈得发黑,轻轻一碰就发出“吱呀”的呻吟。

“我上去看看,你们在下面等着。”他抓住木梯的扶手,试了试稳固性,扶手上传来一阵朽木的碎屑。

“等等。”沈明舟忽然开口,“楼梯第三阶松动了。”他指了指木梯中间的一级台阶,那里的木纹比别处更深,边缘有明显的磨损,像是被人反复踩过同一个位置,“刚才在图腾柱那边,我看到地上有块木屑,纹理和这木梯的一样。”

陈崟低头看了看第三阶台阶,用匕首的侧面敲了敲,果然听见里面传来空洞的回响。他用手抓住台阶边缘,猛地一拉,台阶应声而落,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散出一股比空气中更浓烈的腥甜味。

“是陷阱。”林缃倒吸一口凉气,“苗寨里的陷阱通常用来防野兽,但这个洞口大小……明显是给人准备的。”

陈崟用匕首往洞里探了探,刀柄上沾回一些粘稠的液体,在雾中泛着油光。“是蛊油。”林缃的声音发颤,“用十几种毒虫熬出来的,沾到皮肤上会顺着毛孔钻进去……”

陈崟没说话,只是用布擦干净匕首,重新选了一条更稳固的路径,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二楼。他推开木门时,门轴发出的“吱呀”声在寂静的雾中格外刺耳,像是有人在耳边尖叫。

“上面安全。”他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三人陆续爬上二楼。二楼的空间比想象中更小,大约只有十五平米,正中间是一个火塘,里面的灰烬已经冷透,结成了一块黑色的硬块。火塘边放着一张木桌,桌上摆着三个陶碗,碗里的米粥已经发黑,表面结了一层硬膜,用筷子一碰就碎成了渣。

“像是突然中断的饭。”苏玦拿起一个陶碗,碗底刻着一个简单的“木”字,“可能是这户人家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