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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阙残梦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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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雨水顺着断剑的缺口往下淌,一滴,两滴,不紧不慢。

程无咎盘膝坐在石窟外的青石上,琴横膝前,弦已湿透。他没去擦,指尖压下,第一声“徵”音撞进雨幕,像块生铁砸进深井。琴尾垫着那截断剑,剑身微微震颤,仿佛也在应和,又仿佛在抗拒。

七日来,每到子时,琴必断音。不是弦崩,不是指滑,而是他耳中忽然响起一声女人的惨叫——尖利、撕裂、带着火燎的焦味。起初他以为是毒后遗症,是铜铃在脑中作祟。可今夜,那声音来得格外清晰,像有人贴着耳膜在哭。

“啊——!”

他指尖一颤,琴音戛然而止。

雨更大了。他抬手抚过右眉,胎记处隐隐发烫,像被炭火烘着。他咬牙,重新拨弦,音调却已偏斜,不成章法。琴声越乱,那惨叫越近,竟似从地底钻出,与雨声混作一处。

他猛地停手,耳中余音未散。那不是幻觉——是记忆,活生生被雨水泡出来的记忆。

他低头看琴下垫着的断剑,缺口处的“程”字被雨水冲刷得发白,可就在那一瞬,他眼角余光扫见石壁边缘的焦土松动,雨水冲开一道裂口,露出一截焦黑的手指,指根上套着一枚翠玉戒指,绿得发幽,像井底苔。

他怔住。

那戒指……他在父亲书房见过。画中母亲抚琴,右手无名指上,正是这枚玉戒,内圈还刻着一个极细的“程”字。

他盯着那截手指,雨水顺着石壁流下,冲得指骨微微晃动。戒指未腐,玉色如初,仿佛主人只是睡去,随时会抬手拨发。

他起身,断剑在掌中一转,剑尖插进焦土,撬动石块。泥土松软,底下传来闷响,像是空腔。他加力,整块焦岩翻落,一具蜷缩的焦尸显露出来,蜷在石缝深处,右手紧握戒指,左手五指扭曲,指骨断裂,掌心朝天,似在最后时刻试图抓住什么。

他蹲下,手指抚过尸体腰间残布——半片枫叶纹,焦了边,却仍能看出绣工精细。那纹样,他见过。黑袍客的袍角,就有这么一片。

他呼吸一滞。

这人是谁?若真是母亲,为何被埋在此处,而非主院?若不是,她为何戴着母亲的戒指?

他正欲再查,腰间九铃忽地齐震,不是轻颤,而是错乱急鸣,九音交杂,如群鸟惊飞。铃声一响,耳中惨叫再起,比先前更近,几乎贴着耳道炸开。

“啊——!”

他猛地回头,琴已被雨水泡透,弦松如废。可就在那湿透的琴面上,倒映出他的脸——右眉胎记通红如燃,而倒影中的他,嘴角竟挂着一丝冷笑,与他此刻的神情截然不同。

他一掌拍碎琴面。

木屑飞溅,倒影消失。铃声渐歇,耳中惨叫也退去。他喘息未定,忽觉背后寒意刺骨。

雨幕中,一人立于十步之外,黑袍垂地,水珠顺袍角滴落,不沾尘,不染泥。他未撑伞,却似未湿,唯有那半片燃烧枫叶在暗光中若隐若现。

黑袍客来了。

程无咎缓缓起身,断剑横于身前。他没说话,只将戒指捏在指间,举至胸前。

黑袍客目光扫过戒指,又落回他脸上,眼神如铁。

“放下。”他说。

程无咎不动。

“我说,放下。”黑袍客声音低沉,却如雷压顶。

程无咎反而将断剑抬起,剑尖微扬,指向对方。

黑袍客动了。

一步踏前,剑光未出,风已割面。程无咎侧身欲避,可对方剑锋已至,直指咽喉,停在距皮肤三寸之处。剑气凝而不发,却已刺得喉间生疼,似有血珠将出未出。

“有些事,”黑袍客冷声道,“不该问。”

程无咎盯着那剑尖,耳中忽然又响起惨叫,这次却不是母亲——是七岁那夜,他在尸堆中爬行时,听见的一声低语:“火儿……别回头。”

他瞳孔一缩。

火儿。黑袍客叫过他火儿。母亲临死前,也这么叫过。

他手中断剑猛然反刺,直取黑袍客心口。动作快得连自己都未察觉,仿佛身体先于意识行动。剑尖破风,直逼对方玄色腰带。

黑袍客未动,只眼神微变。

就在断剑触及其腰带的刹那,程无咎耳中惨叫再起,这一次,是母亲在火中嘶喊:“别回头!别回头!”

他手腕一抖,收力。

断剑划开腰带表布,留下一道浅痕,未伤皮肉。剑尖停在对方心口前一寸,微微颤动。

黑袍客低头,看那道布裂,又抬眼看他。

“你本可杀我。”他说。

程无咎不答。他盯着那道裂口——布料撕开处,露出半张泛黄纸角,似是名单残页,字迹模糊,却依稀可见“程”字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