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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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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2页)

煤球喉咙里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炸开的毛发也一点点服帖下来。它最后看了男人一眼,那眼神里的警惕和愤怒竟奇异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或者说是彻底的空白然后,它转过身,拖着尾巴,悄无声息地溜回了客厅深处,消失在沙发的阴影里,再也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男人站起身,仿佛刚才只是掸掉了一点灰尘。他这才拿起一双拖鞋,放在脚下,然后开始脱他湿透的皮鞋。他的动作依旧精准得可怕:解开鞋带,拉出,长度刚好;脱下鞋子,并排放好,鞋尖朝外,角度完全一致;穿上拖鞋,脚后跟轻轻踩实。每一个步骤都流畅、规范,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您一个人住他站直身体,目光在玄关和通往客厅的通道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回我脸上。问题很普通,但他的眼神却让我感觉自己像被一台扫描仪扫过,每一个细节都无所遁形。

是。我勉强应了一声,侧身让开通道,你……你可以到客厅坐一下。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只想尽快离开他的视线范围,那平静的目光下仿佛潜藏着令人心悸的东西。

客厅的灯光比玄关明亮些。我快步走进厨房,打开顶灯,冰冷的白光倾泻而下。背对着客厅,我才能稍微喘口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手有些抖。我拿出玻璃杯,从保温壶里倒热水。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不了身后那令人窒息的寂静。他在看什么客厅墙上的装饰画书架上的书还是……我的电脑我刚才写的东西

水倒得太满,溢出来一些,烫到了手指。我倒吸一口冷气,手一抖,更多的热水泼溅出来。

小心。

那个平稳无波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近在咫尺!

我猛地转身,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厨房门口,像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他倚着门框,高大的身形几乎挡住了大半光线,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水很烫。他补充道,目光落在我被烫红的手指上,然后又移向我身后灶台旁一个敞开的药瓶——那是我常吃的速效救心丸,盖子就随意地放在旁边。他的视线在那药瓶上停留了一瞬,深褐色的瞳孔里似乎有什么难以察觉的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像是错觉。

没……没事。我慌乱地把烫到的手缩到身后,另一只手迅速盖上了药瓶盖子,像是要掩盖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种被看穿的窘迫和被侵入领地的愤怒交织着。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反应,目光又转向客厅沙发旁的小茶几。我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屏幕停留在那个空白的、只有光标闪烁的文档页面上。

您在写作他问,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嗯,随便写写。我含糊地应着,把水杯递给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令人不适的对话,给。

他伸出双手来接。当他的指尖无意间碰到我的手背时,那触感冰冷、干燥,完全不像一个刚刚淋了大雨的人该有的温度。我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缩回手。

他稳稳地接住了水杯,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接触只是我的错觉。他端着水杯,走到客厅沙发旁,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微微低头,看着屏幕上的空白文档。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他线条分明的侧脸轮廓,也映亮了他深褐色的眼睛。有那么一刹那,我似乎看到他瞳孔深处,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数据流般的光点倏忽闪过,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空白,是孕育一切可能性的地方。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咏叹的调子,与他之前平板无波的腔调截然不同,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感。像是在陈述一个真理,又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性的宣告。

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他收回目光,终于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坐姿极其端正,后背挺直,双腿并拢,双手捧着那杯热水,放在膝盖上,像一个严格遵守课堂纪律的小学生。他不再看电脑,也不再看我,目光平静地投向窗外依旧肆虐的暴雨,仿佛那才是他唯一关注的东西。

客厅里只剩下狂暴的雨声敲打玻璃的噪音,以及一种粘稠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的沉默。我坐在他对面,浑身僵硬,如坐针毡。煤球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整个屋子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那永不停歇的雨,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疯狂拍打。时间在沉默和雨声中缓慢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偶尔会端起水杯,凑到唇边,做出一个抿水的动作。但我注意到一个让我寒毛倒竖的细节:他的喉结,一次也没有上下滑动过。那杯热水,水面几乎没有下降。他只是……在表演喝水。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漫上来,几乎要将我淹没。我盯着他握着水杯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要不要报警现在用什么理由一个行为怪异的避雨者警察会相信吗会不会反而激怒他

就在我被自己的念头折磨得快要崩溃时,他忽然放下了水杯,动作依旧是那种精准的平稳。杯底接触玻璃茶几,发出一声清脆的叮。

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他转向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陈述着天气变化。

我几乎是立刻看向窗外。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确实不再那么密集狂暴,虽然依旧连绵不断,但势头明显减弱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轻松感涌上心头,尽管那感觉在眼前这个男人的注视下显得如此脆弱。

是的,小了。我连忙附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您看……

打扰多时,非常抱歉。他极其顺畅地接过了我的话,仿佛早已排练好,我该走了。

他站起身,动作流畅而标准,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他走向玄关,没有一丝迟疑或留恋。我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他弯腰,再次穿上那双湿冷的皮鞋,动作依旧一丝不苟,鞋带系得平整对称。然后拿起那把被他精心处理过的黑伞。

再次感谢您的收留,陈默女士。他站在打开的门缝边,外面湿冷的风灌进来,吹动了他额前半干的头发。他微微颔首,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提起,再次露出那个精确得令人心头发毛的弧度。

再见。

门被轻轻带上。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门外走廊的昏暗和湿气。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里紧绷的弦骤然松开,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客厅里,煤球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踱到我脚边,蹭了蹭我的小腿,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仿佛刚才的敌意从未存在过。

安全了他真的走了

我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狂跳,但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已经涌了上来。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小心翼翼地望下去。

昏黄的路灯灯光被细密的雨丝切割得支离破碎。楼下,那个高大的身影撑着黑伞,正沿着湿漉漉的小区步道不疾不徐地向外走去。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他的面容,只能看到挺直的背影和精确的步伐。雨水在伞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走得异常平稳,每一步的步幅、节奏都完全相同,踩在积水的地面上,几乎没有溅起什么水花,像一道融入雨夜的、设定好路线的剪影。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小区拐角的路灯阴影里,被无边的黑暗和雨幕吞噬,我才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身体彻底放松下来,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也许是精神过度紧张后的虚脱,也许是连续熬夜积累的困倦终于压垮了神经,我甚至没力气收拾茶几上那杯他几乎没动过的水,只是草草检查了一遍门锁是否牢固,便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卧室。

头一沾到枕头,意识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迅速沉入了浓稠的黑暗。

……

意识是被窗外清脆的鸟鸣声拽回来的。阳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斜斜地打在眼皮上,带来温暖的刺痛感。

我猛地睁开眼,第一个念头是:那个男人!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我自己。晨光静谧,空气中漂浮着微尘。昨晚的一切,那场狂暴的雨,那个湿透的身影,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睛,那个精确得可怕的笑容……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阳光如此真实,鸟鸣如此悦耳,噩梦在阳光下似乎显得苍白无力。

我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自嘲地笑了笑。真是写悬疑写魔怔了一个行为有点怪异的避雨者而已,至于把自己吓成那样大概是最近熬夜太多,神经太脆弱了。

起床,洗漱。冰凉的冷水拍在脸上,驱散了最后一点残存的困倦和恍惚。拉开客厅的窗帘,明媚的阳光瞬间倾泻而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窗外,雨后的天空湛蓝如洗,空气清新得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昨夜那场骇人的暴雨,仿佛从未发生过。

世界恢复了它应有的、熟悉的样子。

我走到窗边,推开玻璃窗,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晨露味道的空气,试图彻底驱散心底残留的那一丝阴霾。目光习惯性地投向楼下。

小区里很安静。几个早起的老人提着菜篮子慢悠悠地走着。楼下正对着的,是邻居老王家的小院。老王是个退休工人,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侍弄他那片小小的花圃和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冬青树篱。此刻,他正背对着我,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夹克,手里拿着他那把用了多年的大剪刀,对着院墙边那排茂密的冬青树篱,一下一下地修剪着。

剪刀发出熟悉的咔嚓…咔嚓…声,在清晨的宁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我看着他劳作的身影,心里最后一点不安也渐渐散去。这才是真实的世界,充满生活气息的、熟悉的世界。昨晚那个林客,大概真的是个淋了雨导致行为有些刻板的可怜人吧或许他有什么特殊的职业习惯强迫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