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页)
>他总在放学后第一个冲出教室,奔向天文社那台老望远镜。
>所有人都以为他迷恋星空,直到七年后我重返母校整理旧物。
>在废弃课桌深处摸到一封被雨水泡烂的信:
>其实我调整的镜头方向,从来只对准操场西角弹钢琴的你。
>落款日期是我们毕业前最后一场暴雨那天。
>那天我在琴房躲雨,他在门外淋了三小时。
>而此刻窗外阳光刺眼,像极了他再也不会望过来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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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开学第三周,夏蝉第一次注意到林屿。
那是个被秋阳浸透的午后,教室窗框切割着过分明亮的阳光,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细小的尘埃。物理老师在讲台上讲解受力分析,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单调催眠。夏蝉有些走神,视线飘向窗外,掠过篮球场跳跃的身影和喧哗声浪,最终定格在操场西角那座被爬墙虎覆盖的旧琴房。
琴房灰扑扑的玻璃窗后,隐约可见一架老钢琴的轮廓。就在这时,教室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身影裹着室外干爽的风,几乎是无声地闪了进来。全班的目光短暂地被吸引过去,又很快意兴阑珊地转回黑板。只有夏蝉,视线在那道身影上多停驻了几秒。
是林屿。他个子很高,却习惯性地微驼着背,像要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校服洗得有些发白,袖口规整地挽到小臂。他额发微湿,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侧脸的线条在斜射的光线下显得清隽又疏离。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最后一排靠窗那个属于他的角落,坐下时带起一点微弱的气流。整个过程迅捷无声,像一片叶子悄然落定。他摊开物理书,目光落在纸页上,沉静得仿佛从未离开过。
夏蝉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边缘。林屿在班上是个安静到近乎隐形的人。他极少主动发言,座位也像被遗忘在教室边缘的孤岛。夏蝉对他所有的印象,大概只有他课间偶尔望向窗外时过于专注的侧影,以及他校服后领口下,那一小块似乎永远洗不掉的淡蓝色墨水渍。
日子在刷题、测验、课间操的循环中滑过。夏蝉渐渐发现了一个规律: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如同吹响了冲锋的号角。原本沉闷的教室瞬间被拖动桌椅的噪音、嬉笑打闹声和奔向自由的脚步声填满。而在这片喧嚣中,林屿总是第一个行动的人。
铃声的余韵还在空气里震颤,他已经像一道蓄势已久的影子,倏地从座位上弹起。他从不拖泥带水,单肩挎起那个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帆布书包,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然后,他侧身,避让开涌向门口的人潮,目标明确地逆流而出。他的步伐很快,带着一种近乎急切的专注,方向永远一致——穿过教学楼长长的、光影交错的走廊,掠过喧闹的篮球场边缘,最终消失在校园东北角那座三层红砖小楼里。那里是天文社的地盘,楼顶天台有一台据说是上世纪遗留下来的巨大天文望远镜,像一只沉默而古老的巨眼,凝望着苍穹。
又去看他的星星了。同桌苏晓晓顺着夏蝉的目光望过去,撇了撇嘴,压低声音,真是怪人一个,对着那堆铁疙瘩和黑窟窿,有什么意思有这功夫不如打场球。她晃了晃自己新做的水晶指甲。
夏蝉没说话,只是看着林屿迅速变小的背影消失在红砖楼的拱门内。他的急切,他奔向望远镜时那种心无旁骛的姿态,像一幅定格的画面,印在了那个秋阳炽烈的傍晚。她忽然觉得,那座沉默的红砖楼和楼顶的巨眼,连同林屿沉默的背影,都裹着一层她看不透的薄雾。星空对他而言,或许真的藏着某种旁人无法理解的引力。
***
深秋的凉意悄然渗透进校园的空气里。夏蝉抱着厚厚一摞刚收齐的语文作业,穿过下午空旷的艺术楼走廊。阳光斜斜地从高窗射入,在磨石子地面上投下长长的、菱形的光斑。空气里有松节油和石膏粉尘混合的独特气味。高二(3)班的音乐课教室在走廊尽头。
刚走到门口,一阵零碎、犹豫、明显缺乏章法的钢琴声就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夏蝉停下脚步,透过门上方的玻璃小窗往里看。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靠近讲台的那架黑色立式钢琴前坐着一个人。深秋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正好落在他微弓的背上,给他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是林屿。他背对着门,坐姿有些僵硬,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他试探性地按下一个琴键,一个单薄、清冷的音符跳了出来,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他似乎被这声音惊了一下,手指缩了缩,停顿片刻,才又犹豫地落下另一个音。两个音符之间是长长的、充满不确定的空白。
夏蝉抱着作业本,静静地站在门外。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林屿,更没想到会撞见他如此笨拙地触碰琴键。印象中那个总是沉默、行动迅捷、仿佛只与冰冷星空对话的少年,此刻在琴凳上显得如此陌生,甚至有些……笨拙的可爱。他微微歪着头,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柔和了些,不再是拒人千里的冷硬。他似乎遇到了某个坎,手指悬在一个琴键上方,迟迟无法落下,肩膀透出一种轻微的沮丧。
就在这时,夏蝉怀里的作业本最上面的一摞,大概是她自己放得有些随意,此刻突然失去了平衡,哗啦一声滑落下来,散了一地。突兀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琴声戛然而止。
林屿像受惊的鹿,猛地回过头。他的眼睛在逆光中显得很亮,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惊愕和来不及掩饰的窘迫。当他看清门口站着的是夏蝉时,那窘迫瞬间放大了,薄薄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一层红晕。他几乎是触电般地从琴凳上弹了起来,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倒凳子。
……对…对不起!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明显的慌乱,眼神飞快地扫过地上散落的作业本,又迅速移开,似乎不敢与夏蝉对视。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扶正那摇晃的琴凳,动作却显得有些笨拙和无措。
没关系,是我自己没抱稳。夏蝉连忙蹲下身去捡散落的作业本。她心里也掠过一丝尴尬,感觉自己像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
林屿在原地僵立了几秒,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他飞快地抓起放在琴凳上的那个深蓝色旧书包,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绕过夏蝉,低低地说了一句我…我先走了,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快步冲出了音乐教室,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留下那架黑色的钢琴和满室寂静的阳光。
夏蝉抱着重新整理好的作业本站起来,看着空无一人的教室。琴凳还微微歪斜着,仿佛记录着主人仓促逃离的痕迹。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少年的、干净的皂角气息和阳光的味道。她走到钢琴边,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刚才林屿试图按下的那个琴键——中央C。冰凉的触感传来。她想起他刚才悬停在琴键上方那犹豫不决的手指,以及他回头时那双带着惊惶和薄红的眼睛,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那不成调的音符轻轻拨动了一下。
***
那次音乐教室的偶遇,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夏蝉心里漾开了一圈微澜。她开始不自觉地留意林屿。她发现他奔向天文社的脚步依旧急促,但偶尔,在穿过操场时,他的目光似乎会短暂地掠过西角的旧琴房。她甚至有一次在图书馆借阅区,看到他站在音乐理论书籍的书架前,指尖划过一排书脊,神情专注而安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管理员提醒闭馆的铃声响起,他才像惊醒般匆匆离去。
真正让两人产生交集的,是学期末的校园文化艺术节。班主任李老师是个充满浪漫情怀的中年人,他提出要排一个融合了天文与音乐的节目,名字就叫《星尘低语》——一边是天文社展示星空的奥秘,一边是音乐伴奏营造氛围。
夏蝉,你的钢琴底子好,伴奏部分就交给你了!李老师拍板,又转向角落,林屿,天文社那边望远镜的演示和解说,你负责协调配合,没问题吧
林屿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很快又垂下,低声应道:嗯。
排练安排在放学后空旷的大礼堂。第一次合练,气氛有些生涩。天文社的成员在舞台后方调试投影设备,巨大的星云图投射在幕布上,变幻着幽蓝深紫的光芒。夏蝉独自坐在舞台左侧的钢琴前,指尖下流淌出练习过多次的德彪西《月光》片段。清冷的琴音在空旷的礼堂里回荡,试图与幕布上那片无声的璀璨星河对话。
然而,效果并不理想。琴声是流动的,星图的变换却因为设备老旧而显得卡顿、机械。音乐与光影各行其是,像是隔着遥远的星系,无法真正交融。
停一下。李老师皱着眉喊了暂停,感觉不对。林屿,你们那边切换星图的节奏要跟上夏蝉的琴声,要有呼吸感!夏蝉,你也注意一下,某些段落可以稍微放缓,给星图变换留点空间。
夏蝉点点头,手指搭在冰凉的琴键上,有些茫然。如何用琴声去配合那些无声的画面她下意识地望向舞台后方。林屿正俯身在一台笔记本电脑前,屏幕的光映亮了他专注的侧脸。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起头,隔着半个舞台的距离,两人的目光在幽暗的光线中短暂相接。
他很快又低下头,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拿起一张纸,绕过舞台后方的设备,穿过幽暗的侧光,径直朝钢琴这边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很轻,在空旷的舞台上几乎没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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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在钢琴边,离夏蝉一步之遥。夏蝉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了纸张和电子设备的气味。他沉默着,将手里那张纸递了过来。
夏蝉接过。那是一张从普通笔记本上撕下的横格纸,边缘有些毛糙。纸上用铅笔清晰地画着一些线条和符号,标记着星图变换的节点:《天鹅座星云》——舒缓引入;《仙女座大星云旋臂》——节奏渐快,情绪上扬;《猎户座星云特写》——高潮,强音后留白……在每一个节点旁边,他还用极小的字迹标注着建议的钢琴情绪:如沉静,琶音、渐强,和弦推进、空灵,高音区颤音……
字迹干净利落,如同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夏蝉惊讶地抬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