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页)
不止呢。安康点开互动屏,南海舰队的实时动态跳了出来,卫星云图上,三艘航母正组成编队巡航,像威风凛凛的巨鲸,咱的舰队现在能去亚丁湾护航,能去印度洋救灾,谁也别想在咱家门口撒野。
最深处的展厅被深蓝色的光笼罩着,入口标牌上写着南天门计划。陈山河刚迈进去,整面墙的全息投影突然亮起——空天母舰昆仑号悬浮在近地轨道,舰体两侧的玄女机甲正展开光翼,粒子炮的蓝光划破虚拟的大气层;地面上,夸父能源系统正汲取太阳能,将能量传输给太空防御站,像棵扎根大地、枝伸宇宙的巨树。
这是...咱的兵...上天了?陈山河的声音发颤,他望着机甲战士头盔上的五星标志,突然想起1942年在山坳里,小建军指着星星说山河哥,将来咱的兵能不能飞到星星上?那时他只当是孩子话,笑着揉了揉小建军的头。
是太空部队。安康的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激动,能在大气层外拦导弹,能在月球建基地,敌人要是从太空来,咱也能打回去。他指着屏幕上的技术参数,这里面的很多材料、算法,都是当年您那代人敢想不敢做的,现在全实现了。
陈山河慢慢走到展厅中央的时空走廊,脚下的地面亮起时间轴:1938年他参军时的步枪,1949年的开国大典礼炮,1970年的卫星,2003年的神舟飞船,2044年的南天门计划...光点在轴上连成线,像条从战火里钻出来,直抵星空的路,闪着莹莹的光。
原来...咱走了这么远。他喃喃着,眼眶突然热了。那些在战壕里冻僵的夜晚,雪落在睫毛上结成冰;那些啃着树皮畅想的好日子,以为能顿顿吃白馍就够了;那些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的强大,此刻全在眼前——不是梦,是真的。
安康递给他块擦汗的手帕,发现老兵的手在抖。您看,他指着走廊尽头的题词,‘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现在这句话,咱有底气说了。
陈山河望着那行字,又回头望了眼入口处的汉阳造。阳光透过穹顶落在他身上,军装上的补丁与展厅里的星光重叠。他忽然挺直脊背,朝着那些跨越百年的武器、朝着屏幕里的空天母舰,敬了个军礼。那姿势,和他十七岁第一次上战场时一样标准,只是此刻的肩膀,卸下了千斤重担。
值了。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得能压过展厅里所有的轰鸣,咱吃的那些苦,流的那些血...都值了。
祝安康站在他身后,看着老兵的影子被星光拉得很长,与走廊里无数先烈的虚拟影像渐渐重合。他忽然懂了太爷爷和父亲说的看见——不是看见武器多厉害,是看见当年的憧憬,真的在八十年后,长成了能护佑山河的模样。
当祝安康推开家门时,墙上老照片正被夕阳镀上金边,像给记忆镶了层暖光。祝安康指着最中间那张穿军装的黑白照:山河哥,这是我太爷爷祝安,您看——
陈山河的目光刚落在照片上,脚步就定住了。照片里的青年眉眼青涩,胸前别着枚磨亮的铜扣,像极了当年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的少年。记忆突然翻涌上来——1942年的战壕里,祝安抱着膝盖问他:山河哥,你这名儿咋这么文气?
我娘读过书,陈山河的声音突然哽住,指尖抚过照片边缘,纸页已经发脆,她说山河犹在,家国安康,盼着我能扛事。
陈山河念出那八个字,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了谁:山河犹在,家国安康。
祝安康愣了愣,随即恍然:太爷爷就是这么给我取名的!他说这八个字得刻在骨头上,还说当年有个山河哥教他的……
陈山河的眼眶突然热了。他想起祝安当年听完这话,眼睛亮得像星子:那我以后有娃,就从这八个字里挑名字!万一咱分开了,娃们凭着名字也能认亲!那时的少年还不知道,战场一别,就是永恒。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祝安背着他穿过封锁线,子弹擦着耳朵飞过,祝安说:山河哥,等胜利了,我给你做媒人。
你……还记得。陈山河对着照片喃喃,声音轻得像叹息。照片里的祝安笑得腼腆,可陈山河仿佛能听见他喊山河哥,喊得脆生生的,混着炮火声也盖不住。
您认识我太爷爷?祝安康的声音发颤,家里人说,太爷爷晚年总对着军功章念叨山河哥,说您是他的救命恩人……
陈山河点头,视线掠过客厅墙上的全家福——祝安抱着孙子,笑得满脸皱纹,身边的晚辈们个个眉眼舒展,像枝繁叶茂的树。他忽然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指尖竟能透过照片触到墙面,像水汽要融进阳光里。
我该回去了。他转头,从怀里摸出颗锈迹斑斑的子弹,塞到祝安康手心,那子弹壳上还留着他当年刻的歪歪扭扭的安字,这是……当年你太爷爷给我的,说打跑鬼子就用它打枚戒指……
祝安康攥紧子弹,突然发现陈山河的身影在变透明,军装上的硝烟纹路正一点点淡去,像被风吹散的雾。您别走!他急得抓住对方的胳膊,却只捞到一片温热的空气。
盛世……看见了……值了……陈山河的声音越来越远,身影化作细碎的光点,最后望了眼窗外飘扬的国旗,彻底消散在阳光里,像从未出现过。
山河哥!祝安康猛地坐起身,额前全是冷汗。妈妈正站在床边,手里拿着校服:睡懵啦?喊什么山河哥?
他低头,掌心竟真的躺着颗旧子弹,锈迹里还嵌着点暗红,像当年的血。妈!是真的!我见过陈山河!他举着子弹追出去,声音里带着哭腔,太爷爷的山河哥,真的来看过盛世了!傻孩子,快起来了妈妈笑着出去了
几年后,祝安康成为一名文物保护与烈士遗骸寻回志愿者,加入国家组织的英烈归乡项目。军事博物馆的英烈归乡展区里,祝安康正对着展柜里的汉阳造讲解:这是129师386旅独立团战士陈山河的配枪,1944年牺牲于豫中会战……他的指尖划过展柜玻璃,柜底静静躺着那颗子弹,旁边是祝安的军功章,两枚物件挨在一起,像跨越时空的握手。
在一次跨国遗骸交接仪式上,红绸落下时,他捧着骨灰盒走过礼兵方阵,忽然听见风里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有人在喊山河哥,又像有人在答安子。飞机起飞的瞬间,他望向舷窗外的国旗,想起陈山河当年敬礼的模样——五指并拢,掌心朝前,像在托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那是山河,是家国,是用生命和约定,托举起来的——安康。
在某次跨国遗骸交接仪式上,他亲手将第一批确认身份的烈士骨灰捧上归国的飞机,对着骨灰盒轻声说:英雄们,我们带您们回家了,去时少年身,归来甲子魂,祖国不会忘记,人民永远怀念您们
飞机降落在故乡的机场,迎接的人群中,有烈士的后人。他将骨灰交给家属,转身望向飘扬的国旗,想起老兵第一次看到国旗时敬礼的模样——那是跨越百年的信仰,在这一刻终于落地,像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
在一场战争遗址的遗骸鉴定中,通过DNA比对,复刻出的形象正是多年前他带着参观盛世的陈山河。祝安康望着屏幕上那张年轻的脸,轻声说:您好啊,我又一次遇见您了。这一次,我带您回家。
爆炸的余波还在掀动焦黑的尘土,陈山河感觉自己像片被狂风卷走的叶子,猛地撞上什么温热的东西。他费力地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爆炸坑边缘那具浸在血里的身体——灰布军装炸成了碎条,后背的伤口正汩汩往外淌血,那是他自己的模样,胸口还别着娘给的平安绳,红得像团火。
山河!山河你醒醒!铁柱的脸凑得很近,胡茬上挂着泪和尘土,声音抖得不成调。旁边围着的几个战友都红着眼,有人用破布摁着他后背上的伤口,血却顺着指缝往外冒,染红了身下的黄土,像朵绝望的花。
突然有股无形的拉力从胸口传来,像要把他从这片疼痛里拽出去。陈山河咳了两声,血沫子从嘴角涌出来,他想抬手摸摸铁柱的脸,胳膊却沉得像灌了铅。哭啥……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视线穿过战友们模糊的泪眼,竟看见了八十年后那个亮堂堂的广场,看见了安康举着他的遗像敬军礼的模样,看见了孩子们在操场上奔跑的身影。
俺看见了……他咧开嘴想笑,嘴角却又划出血来,咱守的那地方……后来可好了……
山河你别说了!省点力气!铁柱吼着,眼泪却掉得更凶,医疗兵!医疗兵在哪!
旁边的老班长拽了拽铁柱的胳膊,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纸:让他说吧。
陈山河的目光扫过身边的弟兄们——抱着电台的小建军,正咬着牙往他伤口上撒止血粉,手抖得厉害;背着步枪的石头,悄悄别过脸抹泪,那是当年他从鬼子手里救下来的娃,那时才十五。他突然觉得胸口那股拉力松了些,足够他把话说完。
咱……能赢……血沫子堵在喉咙里,他说得断断续续,国家……安定了……人们……都笑着呢……他想起那些在操场上奔跑的孩子,想起玻璃幕墙里映出的航母,想起安康说的家家有白馍,嘴角的血痕里终于漾出点笑意,不骗你们……真的……
声音越来越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他看见铁柱的嘴在动,却听不清在喊什么,只觉得那股拉力又回来了,这次温柔得像娘的手,轻轻托着他往上升。最后一眼,他看见战友们胸前的红袖章,在硝烟里红得刺眼,像极了多年后那面飘扬的国旗。
山河——!
哭喊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陈山河的眼睛慢慢闭上了。他没听见身后的战友们怎么用刺刀在石头上刻下他的名字,没看见小建军把他那块刻着家字的铁皮揣进怀里,更不知道八十年后,会有个叫祝安康的少年,带着他的故事,把无数个陈山河接回家。
只有风还在吹,卷起黄土盖住那具渐渐冰冷的身体,也吹散了那句没说完的话——
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