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页)
1村官之路启程
侯成功把最后一口泡面汤喝干净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人事考试信息网的推送弹窗在一堆招聘软件通知里格外扎眼——洪水镇公开选聘大学生村官3名。
他盯着那行字嚼完嘴里的面条,塑料叉子在空碗底划出刺耳的响。毕业快一年,简历投出去像石沉大海,同学群里有人晒新办公室,有人晒出差机票,只有他还窝在县城老家的小屋里,每天被母亲念叨考个公务员比啥都强。
村官也算公务员吗?他点进公告,手指在服务期满可参加定向招录那行字上顿了顿。窗外的蝉鸣聒噪得很,他忽然想起大四那年去乡下支教,村口老槐树的影子在土路上拉得老长,孩子们追着他喊小侯老师。
报名、买书、刷题。侯成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书桌前的墙上贴满便利贴,记着农村土地承包法基层组织工作条例。母亲推门送水果时总叹气:那穷山沟有啥好?他头也不抬:总得有人去。
笔试成绩出来那天,他正在帮家里看店,手机查分页面刷新出来时,手心全是汗。面试候场时,旁边的考生西装革履,他穿着唯一一件熨烫平整的衬衫,袖口磨得发毛。面试官问他为什么想当村官,他想起支教时看到的土坯房,说:想让村里的路好走点,房子结实点。
录取通知寄到家里时,母亲翻来覆去看了三遍,突然红了眼眶:柳梢沟啊,比咱这县城偏多了。
去柳梢沟报到那天,镇政府的车在盘山路上晃了两个小时。车窗外的山像没剃干净的头,露出一块块黄土。侯成功攥着录取通知,指尖把纸角捏出了褶。
村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两个人,一个穿中山装的老者,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另一个三十多岁,黑瘦,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小侯吧?我是村支书王德山,这是村主任刘建国。老者的声音洪亮,拐杖往地上一顿,欢迎来柳梢沟。
村委会在祠堂改的院子里,三间瓦房,墙皮剥落在风里簌簌掉渣。侯成功的宿舍在西厢房,一张木板床,一张掉漆的书桌,墙角堆着半麻袋土豆。村里条件就这样,委屈你了。王支书递给他一把钥匙,先安顿下来,下午带你转转。
转村的路比侯成功想象的难走。土路上坑坑洼洼,雨后积的水洼里浮着鸭毛。王支书的拐杖敲在泥地里,咱村三百多户,多半是老人孩子,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他指着坡上几间歪歪扭扭的土房,那几家是贫困户,房子早该修了。
走到村东头,突然听见吵嚷声。一户人家的院子里,两个中年妇女正互相扯着头发骂,院里的鸡被惊得扑棱棱飞。刘主任赶紧冲进去拉架,王支书叹着气跟侯成功解释:老张家俩儿子分家,为半亩地吵了三天了。
侯成功看着扭打在一起的妇女,想起书本里基层治理的理论,突然觉得喉咙发干。他想上前说句什么,却被王支书拉住:让建国先劝,咱村的理,得按村里的规矩讲。
2村里的理人情中泡
那天晚上,侯成功在日记本上写:原来村长不是管修路盖房,是管分家骂架。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在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报到第三天,王支书说要带他认认地头。七月的日头毒得很,侯成功跟着老支书往村北走,裤脚刚卷到膝盖,就听见前头传来叫骂声。
村北的麦茬地泛着灰白,一道深深的拖拉机辙印歪歪扭扭地横在老张家的地头,像道结痂的伤疤。老张叉着腰,脸憋得紫红:姓李的,你家拖拉机压了我的地,三天了还不耕地!
老李拍着腿回骂:你眼瞎啊?我家牛前天惊了,差点把人顶了,哪有空!他脚边的土坷垃被踢得乱飞,惊起几只蚂蚱。
侯成功心里一紧,终于等到学以致用的机会了!他迅速翻出脑海里的《土地管理法》,清了清嗓子:根据法律规定,损坏他人承包地的,应当......
话没说完,老张就瞪圆了眼:你个城里娃懂啥?这地是我爷爷开荒的!老李也啐了口:去年你家羊吃了我家麦苗,我吱声了没?
两人越吵越凶,唾沫星子溅在麦茬上。侯成功慌得手心出汗,政策条文像团乱麻堵在喉咙里。他求援似的看向王支书,却见老人不紧不慢地摸出烟袋,往石磙上磕了磕:
老张,你家小子娶媳妇那年,借了老李的牛车拉家具吧?
老李,你爹生病那回,是谁背到镇上医院的?
俩人脸一红,骂声戛然而止。王支书又往烟袋里填了把烟叶:今天晌午,去我家吃捞面。吃完咱一起耕地——你俩谁要是不去,就是驳我这把老骨头的面子。
说着,他把烟袋掰成两半,硬塞进两人手里。老张嘟囔:我带袋新麦面。老李哼了声:我拎壶香油。
侯成功看得发愣。晌午时分,他坐在王支书家的炕沿上,看老张和老李一个揉面一个调酱,面香里,刚才还红着眼的两人,已经商量着明天谁先开拖拉机了。
村里的理,在人情里泡着,在饭锅里煮着。王支书拍他肩膀时,侯成功才惊觉自己后背的汗已经把衬衫浸透了。
3政策与人心的较量
日子在鸡零狗碎里过着。今天调解李家婆媳的矛盾,明天帮王家大爷缴电费,后天又要去镇里跑盖章。侯成功的皮鞋沾满泥点,衬衫袖口磨破了边,说话时不自觉带了点柳梢沟的口音。他学会了蹲在墙根跟老汉们抽旱烟,听他们讲年轻时修水渠的故事;学会了看云识天气,知道哪块云彩会带来暴雨。
九月的镇村干部会上,镇长提了扶贫危房改造的政策,给柳梢沟三个指标。侯成功回来的路上,自行车蹬得飞快,风里都是甜的。他在村委会门口的黑板上写通知,字里行间都带着笑:危房改造,每户补助两万!
没想到通知贴出去第二天,村委会的门槛差点被踏破。
小侯书记,我家那房漏雨,该修!
我家墙都裂了缝,凭啥不给我?
他二婶家去年刚翻修过,凭啥占指标?
院子里挤满了人,吵吵嚷嚷像赶集。侯成功搬来桌子站上去,举着政策文件喊:大家安静!这得按规定来,先评贫困户,再看房屋危险等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