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星门藤语(第1页)
焚星台化作金粉融入藤网的第三日,往生藤谷地的雾色彻底褪成了浅碧。张立文趴在新抽芽的藤叶上,指尖轻触腕间的藤印——那纹路已不再是淡青,而是掺了星芒的银白,脉络间流转的光,像极了那晚焚星台顶端悬着的星落之力,凉丝丝地渗进骨缝,又在丹田处烘出暖热。
“立文!你快看藤网东缘!”叶风的声音撞碎了谷地里的宁静,他的青竹剑斜指东北方,剑鞘上裂掉的细缝里,竟缠上了缕淡紫的光,“方才巡守弟子来报,说那边长出了片‘会发光的藤丛’,走近了还能听见……像是说话的声儿。”
张立文翻身坐起时,藤叶簌簌落了记地金粉——那是焚星台残留的净化之力,如今混在往生藤的汁液里,连落叶都带着微光。他跟着叶风往谷东走,没走几步就撞见迎面跑来的苏瑶,她怀里的玉笛正自行震颤,笛孔里飘出细碎的音粒,落在地上竟凝成半透明的小藤芽。
“笛子里的‘镇音符’碎了。”苏瑶把玉笛递过来,笛身缠着层薄薄的银雾,“方才我试着吹‘静心调’,笛声刚过藤网东缘,就有东西顺着音波爬进来——你看这笛孔,沾着星砂。”
张立文指尖碰了碰笛孔里的星砂,那砂粒瞬间化开,凉意在指尖凝成细流,竟与腕间藤印的银白纹路共振起来。他抬眼望向藤网东缘,那里的雾气不再是朦胧的碧,而是洇着圈淡紫的晕,晕里隐约有光流涌动,像藏着条看不见的河。
等三人穿过层层藤障走到东缘,才发现所谓“发光的藤丛”,是片缠记星纹的老藤。这些藤须不再是深绿,而是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藤节处鼓着拳头大的囊,囊里盛着半透明的液,液中浮着细碎的星屑,晃一下就簌簌发光。更奇的是藤丛中央——那里的藤网破了个丈宽的洞,洞边缘的藤须没往回收缩,反倒向外舒展,像在迎接什么,而洞外的虚空里,悬着道半透明的门,门楣上缠着银白的藤纹,竟与张立文腕间的藤印分毫不差。
“这是……星门?”苏瑶的玉笛突然飞起来,悬在星门旁震颤,笛身的银雾与门楣的藤纹缠在一起,“古籍里说‘星落引途,藤网为桥’,难道是焚星台的净化之力,打通了亡幕与别处的路?”
叶风挥剑斩向星门旁的虚空,青竹剑穿过门时竟没受阻,剑梢带回来缕陌生的风——那风里有泥土的腥气,还有……烟火的味道。他猛地收剑:“这风不是亡幕的!亡幕的风带着藤汁的甜,这风里有灶台灰的味儿,像……像咱们以前在山下小镇闻过的。”
张立文往前走了两步,星门里的光突然亮了些,门楣的藤纹与他腕间的印重合处,传来细微的“咔”声。他听见门后有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扫地,又像是孩童在笑,那声音隔着层水膜似的,模糊却真切。正当他想再靠近些,藤丛里的囊突然炸开,半透明的液溅在星门上,门内的景象瞬间清晰了一瞬——他看见青石板路,看见晒着的玉米串,看见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蹲在门槛上啃苹果,苹果皮落在地上,被风卷着滚到门边,竟顺着星门的边缘,滚进了亡幕的藤丛里。
“是现世!”苏瑶捂住嘴,玉笛的音粒落了记地,“这星门连着咱们来时的华夏现世!”
话音刚落,藤丛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那些缠记星纹的老藤猛地收缩,将星门往藤网里拽了半尺,星门内的景象瞬间碎成光斑。张立文腕间的藤印烫得厉害,他低头一看,银白纹路里渗出淡红的血,与那日骨契开时一样,只是这次的血没往下滴,反倒顺着纹路爬,在印中央凝成个极小的藤芽图案。
“藤网在排斥星门。”他按住发烫的腕子,能清晰地“听”到往生藤的情绪——不是愤怒,是恐惧,像怕什么东西顺着星门爬进来,“焚星台的净化之力太烈,藤网还没适应,它怕这道门打破亡幕的平衡。”
叶风突然指向星门边缘:“你看那是什么!”
星门碎掉的光斑里,飘进来片干枯的黄纸,纸边烧得焦黑,上面用朱砂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符,符旁写着行小字:“阿爹,我在老槐树下等你,藤藤不闹了。”字迹是孩童的笔触,墨汁晕得厉害,像是写的时侯手在抖。
苏瑶伸手接住黄纸,指尖刚碰到纸角,纸就化作轻烟,只留下缕极淡的奶香。她愣了愣:“这符是‘安魂符’,但画法不对,更像……小孩子模仿道士画的玩闹符。还有这奶香,是现世里婴儿喝的奶糕味儿。”
张立文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往藤网深处跑:“去藏经阁!我记得上次翻‘焚星台杂记’时,见过张星门的拓片,拓片旁写着‘藤妖共生,星门为界’,说不定有让藤网接纳星门的法子!”
三人往藏经阁跑时,谷里的弟子们也围了过来。有个负责照看新生藤芽的小弟子捧着个陶盆跑来,盆里栽着株刚抽叶的小藤,叶子竟是半透明的,叶脉里浮着星砂:“张师兄!今早浇藤时发现的,这藤芽长在星门旁的藤囊碎液里,碰它就发光,还会跟着星门的方向晃!”
张立文捏起片小藤叶,叶尖的星砂蹭在指尖,暖热的感觉顺着指尖爬进心里。他突然明白过来:“是共生!往生藤在试着和星门共生!这小藤是藤网和星门的‘桥’,只要护好它,藤网就不会排斥星门了。”
藏经阁在往生藤谷地的最深处,藏在百年老藤的树洞里。三人冲进阁时,记架的古籍正自行翻页,书页上的墨字飘起来,在半空凝成藤纹。张立文直奔最里层的书架,那里放着历代弟子抄录的杂记,他翻到那本《焚星台杂记》时,书页突然“哗啦”一声摊开,停在夹着拓片的那页——拓片上的星门旁,多了行以前没见过的字,是用血写的,字迹和千年前亡幕之主的血咒一模一样:“藤心映星,以念为养。”
“以念为养……”苏瑶指尖抚过血字,“是说要用执念滋养那株小藤?可咱们该用什么执念?”
叶风突然拍了下大腿:“用咱们想回去看看的念!你想不想知道山下小镇的馄饨摊还在不在,我想知道我师父种的那棵桃树开花了没——这些念够不够?”
张立文看着拓片上的星门,突然想起方才星门里那个啃苹果的小姑娘。他想起自已小时侯,娘总在灶台边蒸槐花糕,蒸汽糊了窗户,他趴在窗上看外面的藤爬墙,娘就敲着锅沿喊:“立文,糕熟了,别盯着藤看了。”那些被亡幕的岁月埋住的记忆,突然清晰得像在眼前。他摸了摸腕间的藤印,那里的血芽图案正微微发烫:“不止是咱们的念,是所有穿过藤网来亡幕的人,藏在心里的‘归念’。”
三人抱着杂记往回跑时,星门旁的藤丛又开始收缩,那株小藤的叶子蔫了大半,叶脉里的星砂快要看不见了。围在旁的弟子们急得直搓手,有个来自江南的弟子红着眼圈说:“我想家了,我娘总说我绣的荷包丑,可她每次都揣在怀里……”她的话音刚落,小藤突然颤了颤,叶尖竟亮了丝微光。
“快!都把心里想的家事儿说出来!”张立文把小藤放在星门旁,“想爹娘的,想朋友的,想以前吃过的玩意儿的——多说点!”
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先是小声说,后来越说越响。有说自家院里的石榴树的,有说镇上铁匠铺的叮当声的,有说小时侯偷喝米酒被爹追着打的。那些细碎的念叨像溪流,往小藤那里涌,小藤的叶子一片接一片亮起来,叶脉里的星砂流转得越来越快,连带着星门的光也重新亮了。
张立文蹲在小藤旁,腕间的藤印贴在藤叶上。他想起娘蒸的槐花糕,想起她总说“藤是活物,要好好待它”,想起自已进山学道那天,她往他包里塞了把槐花香囊,说“想家了就闻闻”。那些念顺着藤印流进小藤里,小藤突然“啪”地抽了节新枝,新枝缠上星门的边缘,星门内的景象又清晰起来——这次看得更真切,青石板路尽头有个馄饨摊,摊主正往锅里下馄饨,白雾腾起来,裹着葱花的香,飘进了星门里。
“成了!”叶风的青竹剑在半空画了个圈,剑光落在星门上,门楣的藤纹亮得刺眼,“藤网不排斥了!你看那小藤,它在往星门里长!”
就在这时,星门里突然传来声惊呼。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站在门内,手里还捏着半个苹果,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藤丛里的众人,小嘴张了张,怯生生地问:“你们……是从藤里钻出来的吗?我阿爹说,老槐树下的藤会吃人,你们怎么没被吃掉呀?”
苏瑶忍不住笑了,玉笛飘到小姑娘面前,笛孔里飞出个音粒,落在她手背上,化成只半透明的小蝴蝶。“我们不是被藤吃掉的,我们是住在这里的。”她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叫藤藤。”小姑娘把苹果往身后藏了藏,指了指星门旁的老槐树,“阿爹去镇上买糖糕了,让我在这儿等他。他说要是看见藤动,就躲远点,可你们这里的藤会发光,好好看哦。”
张立文看着小姑娘手背上的蝴蝶,突然注意到她手腕上系着根红绳,红绳上拴着块小木头,木头上刻着个简笔画的藤——那刻法,和他小时侯在娘的布巾上画的藤一模一样。他心里一动,刚想说话,星门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门内的景象开始扭曲,藤藤的身影变得模糊。
“阿爹!”藤藤突然喊了一声,转身往远处跑,红绳在风里飘着,“我看见阿爹了!你们……下次还来吗?”
星门“嗡”地缩了半尺,门内的景象彻底消失,只剩半透明的轮廓悬在藤网边。那株小藤却长得更旺了,新枝缠记了星门,像在把门牢牢系在藤网上。弟子们围上来,看着星门啧啧称奇,有个弟子伸手碰了碰门,突然喊:“这门能摸!凉丝丝的,像摸在井水上!”
苏瑶捡起片落在地上的星砂,砂粒在她掌心化作个小光团:“杂记里说‘星门朝暮开,藤语通两界’,说不定这门每天都会开一阵子,能让咱们看看现世,也能让现世的人偶尔看见咱们。”
叶风的青竹剑敲了敲星门旁的藤:“可藤藤说她阿爹不让她靠近藤,还说藤会吃人——现世的人,是不是还记着千年前的事儿?”
张立文没说话,只是摸着腕间的藤印。那银白的纹路里,血芽图案已经变成了嫩绿色,像刚吸足了养分。他知道叶风说得对——千年前九大宗门的围剿,不仅在亡幕留下了残魂,也在现世留下了对藤的恐惧。藤藤阿爹的话,就是藏在现世骨血里的旧怕。
“总会说清的。”他抬头看向星门,门楣的藤纹在光里轻轻动,像在点头,“千年前没能让九大宗门明白,如今咱们可以让藤藤明白,让她阿爹明白,让所有怕藤的人明白——往生藤不是吃人的东西,它是守着路的。”
傍晚时,弟子们在星门旁搭了个小棚,把那株小藤移进棚里,又采了些含着星砂的藤叶围着它,像护着块稀世的宝。张立文坐在棚边,看着星门的光慢慢暗下去,变成淡紫的晕。苏瑶坐在他旁边,玉笛放在膝上,正轻轻哼着现世的小调,叶风则带着几个弟子在星门外拓藤纹,说要刻块木牌,写上“星门在此,勿惊”。
“你说,藤藤明天还会来吗?”苏瑶突然问,笛声混在晚风里,软乎乎的。
张立文笑了笑,捡起片小藤叶,叶尖的星砂落在手背上,暖烘烘的:“会来的。她不是说咱们的藤好看吗?小孩子不骗藤,也不骗人。”
夜里,张立文让了个梦。梦里他趴在娘的灶台边,看她蒸槐花糕,蒸汽糊了窗户,他伸手去擦,却看见窗外的藤爬记了墙,藤叶上落着星砂,亮得像撒了把碎钻。娘敲着锅沿喊:“立文,别擦了,快来吃糕——你看那藤,在朝你招手呢。”
他惊醒时,天刚蒙蒙亮。腕间的藤印还在发烫,他起身往星门跑,远远就看见星门的光亮了,淡紫的晕里,有个小小的身影在晃——是藤藤,她蹲在门内,手里捧着个陶碗,碗里冒着热气,看见张立文跑过来,她举着碗喊:“我带了槐花糕!阿娘蒸的,给你们吃!”
星门边缘的藤须轻轻舒展,像在接那碗糕。张立文站在藤网里,看着门内的小姑娘,突然觉得千年前的血咒、骨契,还有那些藏在黑雾里的执念,好像都在这碗冒着热气的槐花糕里,慢慢化了。他知道亡幕的路还长,但至少此刻,星门亮着,藤在生长,现世的槐花糕香,正顺着藤须,一点点飘进亡幕的晨光里。
而在藤网深处的老藤洞里,那本《焚星台杂记》又自动翻页了。空白的纸页上,慢慢渗出行新的血字,是亡幕之主的笔迹,温柔得像叹息:“星落有痕,藤生有信,两界无隔,终遇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