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页)
这地方,地段绝佳,闹中取静,真正的皇城根下。产权清晰,手续齐全,我盯了小半年,动用了点非常规手段才从几个扯皮的老住户手里劝下来。花了大价钱修缮,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请的老师傅。就为了等这一天。
坐在院子里的老榆木茶台旁,刚给自己泡了杯明前龙井,氤氲的茶香还没散开呢。
砰——!!!
一声巨响,那扇新刷的、厚重结实的实木大门,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狠狠撞开!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重重砸在两侧的墙上,震得檐角的灰都簌簌往下掉。
一个人影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和戾气,像头失控的疯牛一样冲了进来。
顾琛。
他来了。
只是,眼前这位顾少,跟昨天早上那个开着大G、用支票甩人、头发丝儿都透着精致的贵公子,判若两人。
昂贵的西装皱巴巴的,像是穿着睡了一夜,领带歪斜扯开,衬衫领口敞着,露出锁骨的线条。头发凌乱不堪,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最扎眼的是那双眼睛,布满骇人的红血丝,眼白浑浊,眼底翻滚着歇斯底里的疯狂、暴怒,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走投无路的恐惧。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濒临崩溃的困兽,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坐在茶台后、慢悠悠喝茶的我身上。
林!旭!他嘶吼着我的名字,声音沙哑撕裂,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一步步逼近,沉重的脚步踩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带着要把我撕碎的架势。
我没动,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端起白瓷茶杯,吹了吹浮沫,啜饮一口。啧,好茶,回甘清甜。
顾琛冲到我面前,双手砰地一声重重拍在厚实的榆木茶台上!震得茶壶茶杯叮当作响。他身体前倾,那张因暴怒和彻夜未眠而扭曲变形的俊脸,几乎要怼到我鼻尖上。浓重的烟味、酒味和一种绝望的汗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
是你!一定是你搞的鬼!他死死盯着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股票!债务!我爸失踪!是不是你!你到底是谁!
我放下茶杯,终于抬眼,平静地迎上他那双快要喷火的眼睛。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像是在看一出闹剧。
我我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林旭啊。一个,嗯,被你用一百万支票砸脸的,苏晚的未婚夫。
放屁!顾琛目眦欲裂,猛地挥拳,似乎想砸过来,但仅存的理智又让他硬生生顿住,手臂上的肌肉都在痉挛,少他妈给老子装蒜!你背后是谁谁指使你的说!
他像一头彻底失去方向的困兽,嘶吼着,试图找出一个能承受他怒火的靶子。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身体往后靠了靠,靠在新打的、打磨光滑的黄花梨圈椅椅背上,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在顾琛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注视下,慢条斯理地,从旁边一个精致的牛皮纸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煎饼果子。
还冒着点热气,塑料袋上蒙着层水汽。薄脆金黄,酱料刷得均匀,夹着翠绿的生菜和火腿肠。
我低头,当着顾琛的面,大大地咬了一口。
咔嚓!薄脆碎裂的声音,在剑拔弩张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脆,甚至有点滑稽。
我嚼着,腮帮子一鼓一鼓,满足地叹了口气。咽下去,才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点恍然大悟的随意:
哦,对了。我含糊不清地说,又咬了一口煎饼,酱汁蹭到嘴角也懒得擦。
忘了跟你说。
我顿了顿,看着顾琛那张因极度愤怒和困惑而僵硬扭曲的脸。
你爸,顾振山。我咽下嘴里的食物,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你吃了么,他昨天下午,从他那安全屋顶层跳下去之前…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迎着顾琛骤然收缩到极致的瞳孔,和他瞬间褪尽所有血色的脸。
…还托我,我晃了晃手里啃了一半的煎饼果子,油纸袋发出窸窣的轻响,帮他带个煎饼果子来着。楼下老王家的,加俩蛋,多刷辣酱。
可惜啊,我惋惜地咂咂嘴,看着煎饼上红艳艳的辣酱,没赶上。老王那会儿正收摊呢。
院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锦鲤在缸里甩尾,发出轻微的水声。
顾琛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僵在原地。脸上所有暴怒的、疯狂的、歇斯底里的表情,都凝固了,然后寸寸碎裂。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空洞地瞪着我,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熄灭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
身体晃了晃。
噗通。
一声闷响。
不是跪地,是直接脱力,像一滩烂泥,软倒在我面前光洁的青砖地上。昂贵的西装裤沾满了尘土。
他蜷缩在那里,脸埋在冰冷的砖面上,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阳光透过老石榴树的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他颤抖的脊背上,也落在我手中那个啃了一半、还散发着廉价而温暖香气的煎饼果子上。
我低头,又咬了一大口。
嗯,今天的酱,刷得真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