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1页)
任家镇的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青石板路上。义庄的鸡刚叫过第二遍,林奇就被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惊醒,门板“哐哐”作响,像是有人在用斧头劈柴。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听见秋生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文才!快起来!张屠户家的小子快不行了!他娘跪在门口哭,眼泪把门槛都泡透了!”
木板床发出“吱呀”的哀鸣,林奇披上衣裳推开门,冷雾瞬间钻进领口,冻得他打了个寒颤。只见张屠户的婆娘瘫在义庄门槛上,哭得背过气去,怀里抱着个裹在棉被里的孩子,那孩子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却泛着青紫色,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胸口起伏几乎看不见。九叔蹲在旁边,指尖搭在孩子腕脉上,眉头拧成个疙瘩,道袍下摆沾着露水和泥点,显然是刚从菜田被喊回来的。
“师父,咋样?”秋生提着桃木剑跑过来,剑穗上的红绳还在晃,剑刃沾着草屑,“是不是撞邪了?我这就去劈了那作祟的东西!管它是孤魂还是野鬼,保证一剑穿心!”
九叔没说话,收回手从怀里摸出张黄符,指尖燃起幽蓝的符火。符灰簌簌落在清水碗里,他用指尖搅匀了要往孩子嘴里灌,可孩子牙关咬得死紧,脸憋得发紫,根本灌不进去。张屠户婆娘突然不哭了,抓住九叔的袖子哭喊:“九叔!求求您救救俺娃!昨天还好好的,跟着隔壁二丫去村西头玩,半夜突然就抽风,眼睛翻白,嘴里吐白沫……镇上的郎中来看过,摇着头说没救了啊!”
林奇站在门后,看着孩子痛苦抽搐的样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隐约听见孩子怀里露出的衣角处,夹着株干枯的蒲公英——那绒毛早就飞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花茎,此刻正发出微弱的“呼救”:“好重的阴气……缠在这娃三魂七魄上……躲在老槐树根底下的石缝里……最怕薄荷的辛辣味……快用薄荷烟熏它……”
蒲公英?老槐树?薄荷?
林奇心里猛地一跳。他想起任家镇西头那棵老槐树,树龄比镇上的祠堂还老,树干空了个大洞,洞口积着黑黢黢的淤泥,平时连野狗都绕着走。前几天他去镇上换盐,还看见几个半大孩子在树下捡槐花,被卖杂货的王婆骂着赶走了,说那树下“不干净”。
他赶紧凑到九叔身边,声音因为紧张有些发紧:“九叔!那孩子是不是去过镇西的老槐树?我……我感觉那树下藏着东西,它怕薄荷!”
秋生瞪了他一眼,手里的桃木剑“哐当”撞在门框上:“你瞎掺和啥?懂个屁的邪祟!别是被山里的精怪附了体,在这胡言乱语!”
“让他说。”九叔抬手拦住秋生,眼神锐利如鹰隼,直直射向林奇,“你怎么知道?说清楚。”
“我……我能听见植物说话。”林奇咬了咬牙,决定暴露一部分秘密。他指着孩子怀里的蒲公英茎,“刚才那株蒲公英告诉我,邪祟藏在老槐树根下的石缝里,最怕薄荷的味道,用薄荷烟能把它熏出来!”
这话一出,院子里瞬间安静了。张屠户婆娘愣了愣,突然拍着大腿哭:“对对!俺娃昨天回来时,手里攥着把蒲公英!说在老槐树下摘的!还说听见树洞里有人跟他说话,问他要不要吃糖……”
九叔眼神一凛,猛地站起身,道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文才,去药圃摘一把薄荷来,要带露水的!秋生,备好家伙,拿上糯米和墨斗线!林奇,跟我来!”
一行人赶到老槐树下时,晨雾刚好散了些,露出灰蒙蒙的天。那老槐树的树干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树皮皴裂得像老鬼的脸,树洞里黑黢黢的,隐约能看见里面堆着些破烂——有孩子丢弃的布偶,有生锈的铜钱,还有几缕缠着血丝的红线,看着让人头皮发麻。九叔刚站定,树洞里就刮出阵阴风,带着股馊臭的甜腥味,吹得人后颈发凉。
“孽障!光天化日之下也敢作祟!”九叔掏出桃木剑,剑尖直指树洞,剑身上隐隐有金光流动,“再不出来受降,休怪我用镇魂符让你魂飞魄散!”
树洞里没动静,倒是张屠户家的孩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叫,哭声不似孩童,倒像只被踩住尾巴的野猫,手脚剧烈地抽搐起来,指甲在九叔手背上划出几道血痕。林奇急得额头冒汗,听见树洞里的阴气在“狞笑”:“就凭你们?这娃的精气甜得很……再吸三天,我就能凝出实体了……”
“快!薄荷!”林奇喊了一声,声音都劈了。
文才赶紧掏出用油纸包着的薄荷,那是前几天刚从药圃摘的,叶片还带着晨露,翠绿得发亮。秋生划了根火柴,火苗“噌”地窜起来,薄荷遇火“噼啪”作响,冒出呛人的白烟,那气味辛辣刺鼻,像是往眼里撒了把辣椒面,连人都忍不住往后退。
“嗷——”树洞里传来一声尖叫,像是被滚油烫到的老鼠。一股黑气从树洞里窜出来,在空中凝成个模糊的小孩影子,面目狰狞,眼睛是两个黑洞,指甲又尖又长,直扑九叔面门,带着股腐臭的怨气。
“来得好!”九叔桃木剑一横,剑身上金光暴涨,“敕!”
金光撞上黑气,发出“滋滋”的响声,像热油锅里溅了冷水。黑气尖叫着往后退,想钻回树洞,却被薄荷烟挡了去路,只能在原地打转,颜色越来越淡,形状也越来越模糊。九叔趁机掏出张镇魂符,指尖一弹,符纸像长了眼睛似的,精准地贴在黑气上,“轰”的一声,黑气化作一缕青烟,散在晨雾里,空气中只剩下薄荷的辛辣味。
随着黑气消散,张屠户家的孩子哭声渐渐停了,脸色也缓和了些,胸口起伏变得平稳,嘴唇慢慢有了血色。张屠户婆娘抱着孩子,“扑通”一声跪在九叔面前,磕得头都破了,血珠滴在青石板上:“谢谢九叔!谢谢九叔救命之恩!俺给您做牛做马都行啊!”
九叔扶起她,目光却落在林奇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像揉碎的星子,有探究,有审视,还有点他看不懂的深意。“走吧,回去。”
回到义庄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金色的阳光透过老槐树的叶子,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斑。张屠户听说儿子得救,提着半扇猪肉就跑来了,非要塞给九叔,被九叔推辞了,只收下两斤五花肉,说是给孩子们改善伙食。文才在厨房忙活,切肉的声音“咚咚”响,香味飘得满院子都是。秋生蹲在门槛上擦桃木剑,布子在剑刃上来回蹭,时不时瞟林奇一眼,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开口。
林奇坐在菜田边的石头上,看着刚浇过水的青菜。叶片上的水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像撒了一地碎钻,可他没心思听它们“聊天”——平时这个时候,青菜们总会嚷嚷着“阳光够了”“该松松土了”,今天却异常安静,像是知道他心里有事。
“在想啥?”九叔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了林奇一跳。
他慌忙站起身,看见九叔手里拿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冒着热气的小米粥,上面还飘着几粒红枣。“没……没想啥。”
“没想啥?”九叔把粥递给她,碗沿温热,“那你说说,你怎么既能听见植物说话,又能知道邪祟藏在老槐树下,还清楚它怕薄荷?这可不是普通农夫能懂的本事。”
林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攥着粥碗的手指发白,指节都捏得发红。他犹豫了半天,决定说一半藏一半——有些秘密,现在还不能说。“九叔,我……我从在荒岭被您救回来那天起,就能跟植物说话了。”他摸了摸手腕上的玉佩,那玉佩在阳光下泛着青光,“我手腕上的这枚玉佩,一碰到植物就能听见它们说话。它们知道很多事,能告诉我符纸受潮了,能告诉我老鼠洞在哪,还能……还能告诉我邪祟在哪,因为邪祟的阴气会让植物不舒服,它们会‘抱怨’。”
他把玉佩摘下来,递到九叔面前。玉佩触手温润,上面的纹路像极了纠缠的根须,在阳光下能看见细微的光泽流动。
秋生刚好端着洗好的符纸走进来,闻言差点把手里的木盘掉地上:“跟植物说话?你怕不是被那邪祟冲了脑子吧?植物要是能说话,我这桃木剑还能唱歌呢!”
“你出去练剑去,把《基础剑法》练二十遍。”九叔头也不回地说。秋生“嗷”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走了,临走前还瞪了林奇一眼,像只被抢了骨头的狗。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菜田的风吹过,带来青草和泥土的味道。九叔拿着玉佩,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突然“咦”了一声,眼神变得很奇怪,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这玉佩……纹路很特别。”
“您认识这纹路?”林奇紧张地问,心脏“砰砰”直跳。
九叔没回答,把玉佩还给林奇,转身往堂屋走:“跟我来,有样东西给你看。”
堂屋里,三清像前的香还在烧,青烟袅袅地飘向神像的脸。九叔从供桌底下搬出个落满灰尘的木盒子,盒子是紫檀木的,边角已经磨损,锁扣上锈迹斑斑。他用钥匙打开盒子,里面铺着块暗红色的绒布,绒布上放着块褪色的红布,那红布上绣着的纹路,竟然和玉佩上的一模一样!连某个不起眼的转折处的小分叉,都分毫不差。
“这是十年前我在荒岭捡到你的时候,裹在你襁褓外的。”九叔的声音很沉,“当时以为是块普通的布料,没太在意,现在看来……”他没说下去,把红布递给林奇。
林奇接过红布,布面粗糙,是农家自织的粗麻布,边角磨损得厉害,上面的丝线却很特别,摸着有点像植物的纤维,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银光。他把红布和玉佩放在一起,那纹路严丝合缝,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