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1页)
“江屿……”
林小满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哭腔,小心翼翼地飘向房间深处那个蜷缩颤抖的身影。
回应她的,只有更加剧烈压抑的痛苦喘息和一阵无法控制的、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江屿像一只受伤的刺猬,将头更深地埋进膝盖,整个脊背绷成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对任何靠近者的抗拒和绝望。
书本掉落的轻微声响似乎惊动了他,他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更加破碎的呜咽,攥着树叶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声。
林小满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眼前这一幕带来的冲击,远比任何玩偶屋的诡异景象都更让她震撼和心碎。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眼神冰冷得能冻伤人的江屿,此刻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她不能再犹豫了。
恐惧被强烈的担忧和一种母性般的保护欲彻底压倒。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满地的狼藉和那些沉默注视着她的玩偶眼睛,小心翼翼地避开散落的书本和玩偶,一步一步,朝着那个角落挪去。每一步都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却像鼓点一样敲在她自己的心上。
“江屿,是我,林小满。”她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轻、更柔,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幼兽,“你很难受是不是?我……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没有回应。只有痛苦的喘息在空气中弥漫。
林小满终于走到了他身边,在距离他半臂远的地方停下,不敢再靠近。她蹲下身,视线与他蜷缩的背影齐平。他身上的白衬衫几乎被冷汗完全浸透,紧贴在清瘦的脊背上,勾勒出肩胛骨嶙峋的轮廓。凌乱的黑发下露出的后颈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细密的汗珠不断滚落。空气里除了浓郁的香草奶油味,还混杂着一丝淡淡的、如同冰雪消融般的清冽气息,以及……汗水和痛苦的味道。
她的目光落在他紧抠着墙壁的手上,指腹已经磨破,渗出点点血丝,在米色的墙壁上留下几道刺目的暗红痕迹。而另一只手里,那片可怜的梧桐叶早已被揉烂,绿色的汁液沾染了他苍白的指尖。
“别……别抠了……”林小满的心疼得无以复加,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轻轻拉开他那只自虐般的手。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冰冷手腕的瞬间——
“别碰我!”一声嘶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猛地炸响!
江屿猛地抬起头!
林小满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平日里如同浸在寒潭中的黑曜石,此刻却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眼白浑浊,瞳孔涣散而狂乱,里面翻涌着无边无际的痛苦、混乱,还有一种近乎毁灭的暴戾!他额角青筋暴起,薄唇毫无血色,微微张开,急促地喘息着,看向林小满的眼神,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冰冷的排斥、厌恶,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滚……出……去……”他死死地盯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滔天的怒意。他想撑起身,身体却因为剧烈的颤抖和虚弱而再次软倒,只能靠着墙壁,用那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利刃,狠狠刺向她。
林小满被他这可怕的眼神逼得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毯上。恐惧再次攫住了她,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误解和排斥的委屈与酸楚。她看着他强撑着凶狠却虚弱不堪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那股倔强劲儿也上来了。
“我不走!”她咬着下唇,眼眶通红,声音却异常坚定,“你这个样子……会死的!你告诉我!到底要怎么做?怎么才能让你好受点?喝水?还是……还是那片叶子不够?我去给你找!外面有很多树叶!”她语无伦次,急切地说着,目光焦急地扫视着房间,仿佛想立刻冲出去给他摘一筐树叶回来。
“叶子?”江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碎的喘息,带着浓重的嘲讽和绝望,“没用的……废物……杯水车薪……”他艰难地喘息着,眼神涣散地看向天花板,仿佛那里有他渴望的东西,“需要……稳定的……持续的……源……”
稳定的……持续的……源?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她想起了图书馆那张速写!笔记本上的“稳定摄入”!还有他盯着她睡颜时专注的眼神!
难道……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她看着江屿痛苦扭曲的侧脸,看着他涣散狂乱的眼神,看着他因痛苦而微微抽搐的嘴角……所有的顾虑和羞愤,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强烈的、想要终结他痛苦的冲动所取代。
“是……是我吗?”她颤抖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气,“江屿……你看着我……是不是……看着我就……会好一点?”她甚至笨拙地往前挪了一小步,将自己的脸,更清晰地暴露在他混乱的视线中。
江屿涣散的瞳孔似乎有瞬间的聚焦,如同濒死之人看到了一丝微光。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带着一种原始的、近乎贪婪的渴求,锁定了林小满的脸。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厌恶,而是混杂着极度的痛苦和一种本能的、对“能量源”的索求。
他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咕哝声,身体因为渴望和抗拒而剧烈地颤抖着,像在经历一场惨烈的拉锯战。
林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任由他那灼热又混乱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她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她的额头、眉毛、眼睛、鼻梁……最后停留在她的嘴唇上。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几秒钟后,就在林小满以为自己的猜测错误时,江屿紧绷的身体,极其细微地、不易察觉地……放松了一丝丝。虽然喘息依旧粗重痛苦,但那狂乱的颤抖,似乎真的……减弱了那么一点点?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痛苦和混乱似乎也稍稍褪去了一些,留下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茫然的依赖?
“对……看着我……”林小满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声音却努力保持着平稳和轻柔,“就这样……看着我……不要想别的……”她甚至尝试着模仿他笔记本上可能记录的“低干扰环境”,轻轻地、试探性地哼起了一段不成调的、极其舒缓的摇篮曲旋律,那是她小时候生病时妈妈常哼的。
哼唱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微弱却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奇迹发生了。
江屿紧蹙的眉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缓慢地舒展了一点点。他急促而痛苦的喘息,渐渐变得稍微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粗重,但不再是那种濒临窒息的破碎感。他涣散狂乱的眼神,一点点地重新聚焦,虽然依旧布满血丝,却褪去了那种骇人的疯狂,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平静。他依旧死死地盯着林小满的脸,但那目光不再是贪婪的索取,更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的灯塔,带着一种全然的、疲惫的依赖。
他攥着烂树叶的手,终于无力地松开了,任由那片可怜的叶子掉落在沾着点点血迹的地毯上。那只抠着墙壁、磨破的手指,也缓缓地、无力地垂落下来。
林小满看着他一点点平静下来,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冷汗还在不断渗出,但至少不再是那种随时会崩溃的状态。她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一半。她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继续哼着那不成调的摇篮曲,目光不敢离开他分毫,仿佛她是他此刻维系生命的唯一绳索。
时间在暖光、香草奶油味、不成调的哼唱和渐渐平息的喘息声中,缓慢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