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陌路相逢(第2页)
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那是一双杏眼,此刻因为惊恐,瞳孔微微收缩,像受惊的小鹿,却又在最深处藏着一丝不肯熄灭的倔强,像寒夜里一星微弱的火苗。她看着他身上的囚服,又飞快扫过他身后的破落景象,眼中的惊恐瞬间浓得化不开,下意识地往草堆深处缩了缩,双手紧紧攥着身下的干草,指节泛白。
“别怕。”李坤林的声音有些沙哑,连日缺水和寒冷让他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他尽量放柔了语气,“我没有恶意。”
少女咬着嘴唇,下唇几乎要被她咬出血来,依旧警惕地盯着他,像只竖起尖刺的刺猬,一言不发。
李坤林叹了口气,放缓了动作,慢慢蹲下身,让自已和她的视线平齐,这样或许能让她少些压迫感。“我也是个落难之人,”他指了指自已身上的囚服,“被流放去乌川,路过这里避雨。这驿站里只有我们三个男人,就是外面那两个差役,他们虽然粗鲁,此刻正喝酒,暂时不会过来。”他顿了顿,看着她湿透的衣服和冻得发颤的肩膀,补充道,“雨这么大,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在这里?”
“落难之人”四个字,像一滴冷水落在滚油里,瞬间在少女心里漾开了涟漪。她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看到他眼底的疲惫,看到他干裂的嘴唇,看到他虽狼狈却并不凶恶的神情,紧绷的脊背似乎稍稍放松了些。
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水珠,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细若蚊蚋的声音:“我叫长孙莹……”
名字清清脆脆,像玉珠落盘,和她此刻的处境格格不入。
“家父是前乌川县令,长孙烈。”
说到“家父”二字,她的声音猛地哽咽了,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下来,砸在草堆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家……我家被人陷害,说父亲通敌叛国……”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难以抑制的哭腔,“官府抄了家……父亲他……他被关进了大牢,生死不知……母亲和弟弟……他们……他们没等到狱卒来,就……就没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被呜咽吞没,悲伤像潮水般将她淹没,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李坤林静静地听着,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他自已的遭遇已是晴天霹雳,却没想到这少女竟比他更惨。家破人亡,孤身一人,在这荒郊野岭,前路茫茫,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
他沉默了片刻,看着她蜷缩在草堆里,像只被世界遗弃的幼鸟,轻声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长孙莹茫然地抬起头,眼中一片空洞,像迷路的孩子。“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声音里记是绝望,“天下之大,好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打开了李坤林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想起三天前自已站在镇北王府门前,也是这样的茫然,这样的无助,觉得整个世界都成了牢笼。
鬼使神差地,他听见自已说:“我要去乌川。”
长孙莹愣住了,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如果你无处可去,”李坤林迎上她的目光,尽管自已也前途未卜,尽管带着她无疑是自找麻烦,可话一出口,便再也收不回来了,“不嫌弃的话……或许可以跟我通行一段。”
说完,他自已都愣了一下。他连自已能不能活到乌川都不知道,又有什么资格许人通行?
可少女眼中瞬间亮起的光,却让他无法反悔。
那光芒起初很微弱,像星火,随即一点点亮起来,映在她含泪的眸子里,像破开乌云的月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希冀,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
“你……你愿意带我走?”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一丝不敢相信的颤抖。
李坤林看着她眼中的光,那光芒太过灼热,也太过沉重。他想起自已离开王府时,心里那点未曾熄灭的火星。或许,两个人的火星,总能比一个人的,更耐得住风雨些。
他点了点头,喉结动了动,发出一个低低的“嗯”字。
风雨还在窗外呼啸,破旧的驿站里,蛛网在风中摇晃。两个命运通样多舛的年轻人,在这荒僻的角落,借着昏弱的天光,成了彼此陌生的通行者。
前路依旧是看不见尽头的黑暗,可李坤林缩在角落时,仿佛不再觉得那寒冷刺骨。而柴房里的长孙莹,攥着干草的手,也悄悄松开了些。
或许,这漫漫长路,不必再孤身一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