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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陌路相逢(第1页)

马车碾过最后一块青石板时,李坤林听见了细微的“咔嗒”声,像是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断了。

出了京城地界,路便再无平坦可言。先前还算规整的官道,渐渐被坑洼的土路取代,车轮碾过碎石,颠簸得像是要散架。护送的禁军在城门外便收了脚,为首的校尉丢给他一个冰冷的眼神,调转马头扬尘而去,仿佛多待一刻都嫌晦气。接手的是两个地方差役,一个记脸横肉,叫王二;一个瘦如猴精,唤作刘三。

这两人哪里有半分朝廷差役人员的样子?初见他时,见他虽穿囚服却身姿挺拔,眼底还残存着几分旧日贵气,便存了折辱的心思。口粮本就少得可怜,被他们俩你一口我一口克扣下来,到李坤林手里时,只剩些干硬掉渣的粗粮饼,嚼在嘴里剌得喉咙生疼。走得慢了,王二的鞭子便带着风声抽过来,虽不至于伤筋动骨,却专往脸上、手上招呼,像是要把他那点残存的l面彻底打碎。

李坤林起初还想忍,可少年人的傲骨未消,有一次王二的鞭子又挥过来时,他猛地偏头避开,冷冷瞪过去。那眼神里的寒意,竟让王二愣了一下,虽然后来免不了一顿拳打脚踢,却也让他们收敛了些,至少不再轻易动鞭子,只把刻薄的话当饭吃。

“哼,还当自已是永安侯呢?再过几日,到了乌川,有你哭爹喊娘的时侯!”

“就是,到时侯别说粗粮饼,能有口树皮啃就谢天谢地了。”

李坤林大多时侯沉默着,任他们聒噪。他把力气省下来走路,省下来抵御风寒。白日里太阳毒辣,晒得他头晕眼花;夜里寒气浸骨,只能蜷缩在马车角落,靠着一身单薄的囚服硬扛。不过几日,那张曾养得白皙俊朗的脸,便被晒得黝黑,颧骨也隐隐凸了出来,唯有一双眼睛,在疲惫的底色上,依旧亮得惊人。

这日傍晚,天忽然变了脸。

起初只是几缕阴云,转眼间便遮天蔽日。秋风卷着豆大的冷雨,“噼啪”砸下来,打在枯树枝上,发出萧瑟的声响。土路瞬间泥泞不堪,马车陷在泥里,任凭王二刘三怎么咒骂抽打拉车的瘦马,也只在原地打滑。

“他娘的!这鬼天气!”王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骂骂咧咧地四处张望,“前面好像有个破驿站,去那儿避避!”

三人狼狈不堪地推着马车,深一脚浅一脚挪到驿站前。那驿站早已废弃多年,朱漆牌匾烂得只剩“驿”字的半边,歪斜地挂在门楣上。院墙塌了大半,荒草长得比人高,蛛网在廊下结得密如罗网,风一吹,带着尘土和枯叶晃荡。

“晦气!”刘三踹了一脚虚掩的木门,门轴“吱呀”惨叫着开了,“也就这破地方能落脚了。”

正房还算完整,屋顶没漏,只是积了厚厚的灰。王二刘三顾不上收拾,先把随身携带的劣质烧酒掏出来,就着剩下的半块腊肉,蹲在墙角喝起来,嘴里依旧骂骂咧咧,说这雨耽误了行程,说李坤林是丧门星。

李坤林缩在最里面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土墙。身上的囚服早就被雨水打透,湿冷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寒意顺着毛孔往里钻,冻得他牙齿都忍不住打颤。连日来的饥饿、疲惫、寒冷像潮水般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闭上眼,想歇一歇,可耳朵里全是风雨的呼啸和差役们粗俗的笑骂,混沌的脑子里,竟又闪过镇北王府那紧闭的朱漆大门。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极轻的呜咽声,像被风吹断的丝线,从后院柴房的方向飘过来。

那声音太微弱了,混在风雨声里,若有若无。王二喝得兴起,似乎没听见。刘三皱了皱眉,侧耳听了听,随即啐了一口:“什么鬼东西在嚎?”

“管他娘的!”王二灌了口酒,打了个酒嗝,“这荒郊野岭的,保不齐是狐狸叫,或是哪个饿死鬼在哭。别管了,喝酒喝酒,暖和暖和!”

刘三想想也是,这地方荒了这么久,有什么怪声都不稀奇,便又端起酒碗。

可李坤林却没法当作没听见。

那呜咽声里裹着的恐惧和绝望,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最软的地方。他自已这几日尝够了走投无路的滋味,太明白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无助了。他悄悄抬眼,看王二刘三正对着腊肉较劲,注意力全在酒肉上,便缓缓撑着墙,站起身。

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每动一下都牵扯着酸痛。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挪到通往后院的侧门,那门是块破木板,早已朽烂,他轻轻一推,便开了条缝。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打在柴房的茅草顶上,发出“沙沙”的响。柴房的门虚掩着,门轴锈得厉害,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借着从门缝透进去的一点天光,能看见里面堆着半塌的干草,草堆里缩着个瘦小的身影,肩膀一抽一抽的,那呜咽声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李坤林迟疑了一下。他自身难保,此刻多管闲事,无异于给自已惹麻烦。可那身影实在太单薄了,在这风雨飘摇的夜里,像一片随时会被吹走的落叶。

终究还是没能硬起心肠。

他轻轻推开柴房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里面的人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般抬起头。

昏暗中,李坤林看清了她的模样。

那是个少女,瞧着比他还小一两岁,身形纤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身上的衣裙本是上好的锦缎,他甚至能看见袖口残留的银线绣成的兰草纹,只是此刻早已撕裂多处,沾记了泥污和草屑,裙摆更是磨得露出了里面的衬布。肩上挎着个有点发白的蓝色布包,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湿漉漉的,沾着草叶和泥土,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几乎没有血色。

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