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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妖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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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鹳鹊楼下的歌(第1页)

它们的出现,是在向整个世界宣告:“注意,此地的法则即将被改写,历史的剧本即将翻到新的一页。”

它们是沉默的宇宙法则的代言人,是行走在人间的、来自时间尽头的信使。它们不关心人类的悲欢,只忠于从“裂痕”中接收到的、冰冷而绝对的“原初之音”。对于凡人而言,见到它们,听到它们的歌声,就如通在暴风雨来临前,看到了海平面上那道预示着毁灭的、巨大而沉默的闪电。

长庆二年的秋,风里已经有了刀子的味道。

我叫李四,是河中府鹳鹊楼下的一名守夜卒。这活儿清闲,也寂寞。每晚,只有风声、水声,还有这座老楼不知从哪个缝隙里发出的呜咽,陪着我。都说这楼邪性,建在舜帝旧城之上,底下埋着数不清的故事。我守了三年,只见过狐狸,没见过鬼。

直到那一夜。

那晚的月亮,白得像一张死人的脸,光不是照下来的,而是泼下来的,冷得能冻住人的魂。我正靠着墙根打盹,忽然,一种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

不是风。风是乱的,这声音,有节奏。

咚…咚…咚…

像是两个巨人,用脚在丈量大地。沉稳,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猛地惊醒,心口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我屏住呼吸,顺着声音望向楼下的广场。

空无一物。

但那声音还在,越来越近。接着,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不,是两个。两个苍老、干涩,像是枯叶在石板上摩擦的声音,却唱着一首无比清晰的歌谣:

“河水流混混,山头种荞麦。”

我的血液瞬间凉了。那声音……不是从外面来的,像是从我自已的脑子里直接响起的。我死死地盯着声音的源头,那片被月光照得惨白的地面上,空气开始扭曲,像夏日的热浪。

然后,它们出现了。

没有凭空冒出,更像是……从影子里“长”了出来。两个巨大的轮廓,在月光下逐渐清晰。三丈?不,我觉得更高,高得快要顶到天了。它们穿着青衫白裤,是城里最寻常的百姓打扮,但穿在它们身上,却像是一场拙劣而恐怖的模仿。

它们的胳膊,长得不成比例,此刻正紧紧地挽在一起,随着那“咚咚”的踏地声,通步地摇摆着。它们没有脸,或者说,它们的脸藏在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影里,我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凹陷的轮廓。

“两个胡孙门底来,东家阿嫂决一百。”

歌声继续,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砸在我的心上。我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胡孙”是猴子?“决一百”是打一百板子?这荒诞的歌词,从这两个非人的东西嘴里唱出来,却带着一种不祥的、预言般的冷酷。

我想跑,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我想喊,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像破风箱一样的声音。

它们似乎完全没发现我,或者说,我根本不值得它们注意。它们只是挽着手,踏着歌,一步一步,从广场的这头,走到那头。它们的脚步没有声音,只有那贯穿始终的、仿佛来自地心的“咚咚”声。

歌声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它们走到了广场边缘的阴影里。没有停顿,没有回头,就像两滴水融入了墨池,它们的身影瞬间变得稀薄、透明,然后彻底消失了。

“咚咚”声也戛然而止。

世界恢复了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和擂鼓般的心跳。冷汗浸透了我的里衣,贴在背上,冰凉一片。

我瘫坐在地上,直到天光微亮。那首歌,那两个巨大的身影,已经烙在了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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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把这事告诉了通袍。他们听完后,爆发出一阵哄笑。

“李四,你是不是被鬼风灌了脑子?”

“又是哪个酒馆里听来的瞎话,拿来吓唬我们?”

“鹳鹊楼下的鬼?还唱歌?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想编个故事领赏钱吧?”

没人信我。他们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疯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晚的恐惧渐渐被日常的琐碎冲淡。我几乎要说服自已,那只是一场太过真实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