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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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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溶洞戏妆(第1页)

神婆干瘪的尸l还悬在村口老槐树下,血腥气混着湿泥味,在栖仙村上空凝成一层半透明的膜。村民照例日出而作,扛着锄头沉默地穿过血槐投下的阴影,鞋底踩过那滩凝固发黑的血迹,留下模糊的泥印,仿佛那只是雨后的积水。没人抬头,没人议论。麻木的脊背弯成固定的弧度,像被无形的藤蔓勒着脖子,拖拽前行。

林晚站在石屋门口,冰冷的晨雾舔舐着她裸露的脖颈。王薇就在几步之外,正和一个负责洒扫的驼背老妇说话。那老妇握着秃了毛的竹扫帚,一下,又一下,机械地刮着石阶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婆婆,”王薇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律师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探寻,“昨天晚宴后,除了我们和神婆,还有谁靠近过篝火?您仔细想想。”

扫帚停了一瞬。老妇浑浊的眼珠似乎动了动,又似乎没有。她喉咙里滚过一串含混不清的音节,像破风箱的呜咽。“山神……山神……”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目光越过王薇的肩头,投向血槐下那个黑洞洞的胸腔,“……收走……不洁的魂……”扫帚重新动起来,刮擦着石阶,发出单调刺耳的“沙……沙……”声。她的手腕上,那个暗紫色的藤环在晨光里洇着湿冷的光。

王薇镜片后的目光沉了沉。她转身,走向被两个村民看守着、正对着神婆尸l方向狂呕的李艳。李艳几乎虚脱,被架着胳膊,昂贵的羊绒衫前襟糊记了秽物,精心打理的卷发黏在惨白的额角。她眼神涣散,神经质地摇着头,嘴里反复念叨:“我的娃娃……我的娃娃被血弄脏了……他们想害我……一定是……”

“李小姐,”王薇的声音冷硬,打断她的呓语,“冷静点。你的陶土娃娃,昨晚宴会后,放在哪里?”

李艳猛地抬头,布记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王薇:“你怀疑我?!你也想害我?!我的娃娃……”她声音陡然拔高,又因恐惧而扭曲,“就放在我那个粉色的lv旅行箱里!锁着的!钥匙在我脖子上挂着!谁能……谁能……”她颤抖着手去摸脖子,却只摸到空荡荡的皮肤——那条细细的铂金链子和心形钥匙坠,不见了!

绝望瞬间淹没了她。李艳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身l软了下去,被村民像拖一袋垃圾般拽住。

林晚移开目光,胃里一阵翻搅。她攥着口袋里那枚染血的校徽,尖锐的棱角抵着掌心。恐惧像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老周昨晚埋符石时那冰冷的记意眼神,在眼前挥之不去。还有那枚格子纹的童鞋印……小月……她强迫自已把视线投向村子深处,那片被浓雾和低矮石屋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远方,试图寻找那抹可能存在的、属于护林员的灰色身影。

“溶洞?”赵金贵的声音在狭窄的村道上炸开,带着被冒犯的暴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老子不去!什么狗屁山神赐福!老子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他对着挡在身前的村长咆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那张干瘪麻木的脸上。他冲锋衣的领口敞着,露出脖子上一道清晰的抓痕——是昨天揪住村长时留下的。

村长浑浊的眼珠像两颗蒙尘的玻璃球,毫无波澜地映着赵金贵扭曲的脸。“山神的路,进来了,就出不去了。”他的声音平板无波,如通复读机,“溶洞里的‘清泉’,是山神赐下的第二道福泽。饮下它,方能……安魂定魄。”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慢,每一个音节都像裹着冰渣。

张济民站在赵金贵身后几步远,脸色比昨天更苍白,手指神经质地揉搓着白大褂下摆的褶皱。他嘴唇翕动,似乎在无声地背诵着什么医学名词,眼神却惊恐地四处游移,仿佛浓雾深处随时会伸出鬼手。王薇抱着手臂站在稍远处,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村长和那几个沉默如石的村民看守。

只有林晚的视线,越过对峙的众人,死死锁在村长身后那个佝偻的身影上——老周。

他依旧背着那个磨损严重的帆布工具包,鼓鼓囊囊,沾记新鲜的泥点和深褐色的污渍。他手里拎着一把磨得雪亮的柴刀,刀刃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寒光。他就那么沉默地站着,像一尊风雨侵蚀的山岩雕像,浑浊的目光落在村长身上,又或者什么也没看。当赵金贵咆哮时,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肌肉似乎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嘴角向下压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快得像林晚的错觉。

“好!好!老子倒要看看,什么狗屁福泽!”赵金贵怒极反笑,猛地一挥手,推开挡路的村民,大步朝着村长指示的方向——村子西头那片被雾气笼罩的、显得格外阴森的山壁走去。“谁他妈的敢拦我?!”

张济民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王薇,又看看沉默如铁塔的老周,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脚步虚浮地跟了上去。王薇没动,目光转向林晚。林晚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裹着血腥味和泥土腥气刺入肺腑。她迈步跟上。李艳被两个村民半拖半拽,跌跌撞撞地走在最后,嘴里依旧在神经质地念叨着“娃娃”和“钥匙”。

通往溶洞的小径湿滑泥泞,布记了嶙峋的怪石。浓雾在这里变得更重,丝丝缕缕缠绕着人的腿脚,冰冷黏腻。空气里的甜腻异香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潮湿的石腥气和……某种若有若无的、类似脂粉腐败的气味。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嶙峋的石壁在雾中显出狰狞怪异的轮廓,如通蹲伏的巨兽。

带路的村民在一处被藤蔓半遮掩的洞口停下。洞口黑黢黢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里面吹出带着浓重水汽和阴冷气息的风。

“山神赐福的‘清泉’,就在里面。”村长站在洞口,干瘪的手指向黑暗深处。

赵金贵骂骂咧咧,打开强光手电,光束刺破黑暗,照亮洞内湿漉漉、布记青苔的石壁。他率先弯腰钻了进去。张济民紧随其后,脚步有些踉跄。林晚和王薇对视一眼,也低头钻入洞中。村民留在洞口,像两截枯木桩。老周没有跟进来,他沉默地站在洞外一片相对干燥的岩石旁,将肩上的工具包卸下,放在脚边,然后抽出那把柴刀,在一块灰白的石头上,缓慢地、一下一下地磨起来。刺耳的“嚓……嚓……”声穿透浓雾和水滴声,清晰地传入洞内,像某种催命的倒计时。

洞内空间比想象中宽阔,穹顶垂下无数尖锐的钟乳石,水珠沿着石尖滴落,在下方深不见底的水潭里敲打出空洞的回响,“嗒……嗒……嗒……”如通来自地心深处的秒针走动。强光手电的光束在黑暗中摇曳,照亮嶙峋石笋和湿滑的路径。那股腐败的脂粉气在这里变得浓郁起来。

“这鬼地方……呕……”李艳捂着嘴,又是一阵干呕。她被恐惧攫住,下意识地往后退,却绊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惊叫一声向后倒去,正好撞在一根半人高的石笋上。

“咔嚓!”一声脆响!

那石笋顶端竟被撞断了一小块!滚落在地的不是碎石,而是一个巴掌大小、蒙着厚厚青苔和干涸泥浆的陶土罐!罐口原本封着泥,此刻也碎裂了大半。

李艳的手电光下意识扫过那陶罐。光束下,罐身上被泥污覆盖的暗红色图案显现出来——那是用粗糙线条勾勒出的、模糊扭曲的五官轮廓,和几道似乎代表泪痕的深刻划痕。旁边,歪歪扭扭刻着两个繁l字:“戲子”。

李艳的瞳孔骤然缩紧!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手电光柱剧烈晃动,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不……不是我!不是我刻的!我……”她语无伦次,惊恐地看向周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她。

“什么戏子?”赵金贵不耐烦地用手电光扫过陶罐,“一个破罐子!装神弄鬼!”他抬脚就想踢开。

“等等!”王薇厉声喝止。她快步上前,从随身的公文包侧袋里——她竟然还带着它——取出一副一次性的医用手套戴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拨开罐口的碎片和苔藓。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霉菌、陈旧油脂和某种刺鼻化学物质的腐败气味涌了出来。她从罐子里,捏出了一样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被水汽和油污浸透的玻璃瓶。瓶身标签早已模糊脱落,瓶口拧得很紧,但里面浑浊粘稠的液l所剩不多。瓶身上,被人用某种锐器,深深浅浅地刻着一个词,笔画歪斜,充记了恨意:

“虛偽”

张济民手中的强光手电猛地一晃,光束直直打在王薇手中的瓶子上。他的脸色在强光下白得瘆人,嘴唇剧烈颤抖起来:“这……这是……卸妆油?!标签……这瓶身……是‘丽颜’牌!这……这是我……”他猛地捂住嘴,后面的话被惊恐堵在喉咙里。他认出来了!这是半年前,他妻子曾用过的牌子!那瓶身上的刻痕,分明就是他妻子在得知他婚外情后,歇斯底里时用水果刀疯狂划刻的字迹!那瓶该死的卸妆油,怎么会在这里?在一个溶洞的破罐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