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页)
李强,或者说,此刻应该被称为李董,正靠在一张宽大、柔软、包裹着顶级小牛皮的转椅里。他身上剪裁合体的深灰色高定西装,一丝不苟地衬托出他挺拔的身形。曾经被生活压弯的脊梁如今笔直如松,曾经写满卑微和麻木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沉淀后的、深不见底的平静。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深处,偶尔掠过的锐利锋芒,才能窥见这三个月来惊涛骇浪般的巨变。
他修长的手指,正随意地翻看着一份摊在桌面上的文件——一份关于新探明高品位矿脉的开采可行性报告。指尖划过冰冷的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笃笃笃。
厚重的实木门被轻轻敲响。
进。
李强头也没抬,声音平静无波。
门被推开,一位穿着职业套裙、妆容精致、气质干练的女秘书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李董,女秘书的声音清晰而专业,前台汇报,有两个人坚持要见您,自称是您的……家人。一位姓王的中年女士,和一位姓赵的年轻女士。她们情绪非常激动,已经被保安暂时拦在一楼大厅。
李强翻动文件的手指微微一顿。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在他紧抿的唇角一闪而逝。
家人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投向秘书,那眼神深得像寒潭,请她们上来。直接带来我办公室。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李董。秘书微微颔首,立刻在平板电脑上操作了几下。
几分钟后,办公室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哭嚎和拉扯声,伴随着保安低声的劝阻。
让我进去!我要见我女婿!李强!我是你妈啊!王金花那标志性的尖利哭嚎穿透了厚重的门板。
李强!开门!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弟弟都死了!你还躲着不见人!你还有没有心!赵秀秀的声音也拔高了,带着歇斯底里的哭腔。
办公室门被再次推开。两名高大的保安几乎是半架半拖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正是王金花和赵秀秀。
短短三个月,王金花那身引以为傲的绛紫色缎面棉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洗得发白、袖口都磨破了的旧棉袄。脸上厚厚的脂粉早已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松弛蜡黄的皮肤和深刻的皱纹。精心盘过的发髻散乱不堪,几缕花白的头发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她哭得眼睛红肿,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哪里还有半分当初在婚礼上颐指气使、点钞验货的得意活脱脱一个撒泼打滚的疯婆子。
赵秀秀也没好到哪里去。曾经白皙水嫩的脸庞变得憔悴灰暗,眼袋深重,曾经精心打理的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她身上那件廉价的化纤连衣裙皱巴巴的,沾着污渍。她看到坐在巨大办公桌后、一身贵气、与这环境浑然天成的李强时,眼中瞬间爆发出浓烈的怨毒和难以置信的嫉恨,但更多的,是无法掩饰的惊惶和绝望。
李强!我的好女婿啊!王金花一看到李强,像看到了救星,猛地挣脱保安的钳制,哭嚎着就要扑向办公桌,你可不能不管妈啊!妈知道错了!妈给你磕头!求求你救救妈啊!
然而,她刚冲出去两步,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猛地一绊!
噗通!哗啦——!
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和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同时响起!
只见王金花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重重地摔趴在地!而她摔倒的地方,恰好是李强办公桌侧前方,那片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地面上,不知何时,散落着一些尖锐的、在灯光下闪烁着寒光的碎玻璃渣!显然是刚刚被不小心打碎的东西留下的。
啊——!我的腿!我的手!王金花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尖锐的玻璃碴深深扎进了她的手掌和膝盖,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地面和她的破棉袄。她疼得在地上翻滚,哭嚎震天。
赵秀秀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想后退,却被身后的保安牢牢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李强依旧稳稳地坐在他那张宽大舒适的真皮座椅里,身体连一丝晃动都没有。他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他平静地看着在地上翻滚哀嚎、鲜血淋漓的王金花,眼神淡漠得像是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拙劣闹剧。
妈!妈你怎么样!赵秀秀看着母亲惨状,又急又怕,对着李强哭喊,李强!你还是不是人!快叫医生啊!那是我妈!
李强这才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掠过赵秀秀那张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最终落回在地上痛苦挣扎的王金花身上。
救你李强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王金花的哭嚎,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怎么救
王金花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不顾疼痛,挣扎着抬起头,脸上混合着血污、泪水和鼻涕,丑陋不堪。她哆嗦着,用没受伤的那只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一个用劣质透明胶带勉强粘合起来的相框!相框里,赫然是李强和赵秀秀那张刺眼的结婚照!照片上,李强穿着不合身的廉价西装,笑容局促;赵秀秀穿着租来的婚纱,表情冷漠。此刻,这张照片被撕成了好几块,又被粗糙地拼凑粘合在一起,像一块丑陋的补丁。
好……好女婿……王金花的声音因为疼痛和恐惧而变了调,她双手捧着这破碎的婚纱照,如同捧着最神圣的祭品,高高举过头顶,对着李强的方向,做出一个近乎匍匐的姿态,声音凄厉地哀求着:
看在这三十万的份上!看在你和秀秀夫妻一场的份上!求求你!救救我们吧!外面……外面那些要债的……会杀了我们的啊!求你了!那三十万我们不要了!都还给你!不!加倍还!只要你肯帮我们这一次!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了!她说着,竟真的不顾满地碎玻璃和手上的伤,挣扎着就要磕头。
赵秀秀也哭喊着:李强!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能这么绝情啊!那是我弟弟!也是你小舅子啊!他的命……
他的命,李强平静地打断了她,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钢刀,瞬间斩断了赵秀秀的哭诉,是葬送在你们自己手里的。
他不再看地上如烂泥般的两人,缓缓地、极其优雅地靠回真皮座椅宽厚的靠背。柔软舒适的小牛皮包裹着他,带来一种掌控一切的踏实感。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光滑冰凉的扶手,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
然后,他微微侧过头,看向一直安静侍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女秘书,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张秘书,他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奢华而冰冷的办公室里,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入地上那对母女绝望的心脏,通知法务部,以‘非法侵占他人财产(车辆)致人死亡’以及‘巨额诈骗(三十万彩礼)’两项罪名,正式起诉王金花、赵秀秀两人。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再次扫过地上那滩因为极度恐惧而彻底僵住的烂泥,和捧着破碎婚纱照、面无人色的赵秀秀,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最终审判般的冷酷:
索赔金额,三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