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1页)
秋意渐浓,香樟树的叶子边缘开始染上一点不易察觉的锈红。
校园里的空气变得干爽清冽,清晨的薄雾带着丝丝凉意。
高一(七)班教室里的气氛也悄然发生着变化。开学初的拘谨被打破,小团体开始形成,课间的打闹声明显响亮了许多。
赵屿川和苏老师的“课后半小时”成了固定项目。最初几次,画室里只有他和苏老师两个人。
苏老师的话极少,通常只是丢给他一张结构复杂的石膏照片或一张大师的素描复印稿,冷硬地抛下一句“先自己看,画”,便坐在角落自己的画板前,对着未完成的油画沉默地涂抹,只偶尔抬眼,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一样扫过赵屿川的画板,然后吐出几个字:“形歪了”、“明暗交界线糊了”、“这里,空间推不进去”。
每一次被点出问题,赵屿川都感觉像被剥开一层皮,露出里面粗糙拙劣的内核。
他握着炭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僵硬酸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但苏老师那近乎残酷的“凑合”评价,和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对“浪费天赋”的痛惜,又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逼着他一遍遍擦掉重来,逼着他去更深入地“看”,去理解那些隐藏在光影和线条下的骨骼与肌肉。
在这种高压下,他的进步也是肉眼可见的。
线条从最初的飘忽试探,逐渐变得肯定、有力、富有表现力;对形体的理解从平面走向立体,开始能捕捉到微妙的转折和穿插关系。
苏老师依旧吝啬于表扬,但停留在他画板前的时间,似乎稍微长了几秒。
这天下午,赵屿川照例提前来到画室。
推开门,却意外地看到张雅已经在了。
她没在画画,而是抱着她的亮黄色画箱,坐在一个高脚凳上,晃荡着两条长腿,百无聊赖地哼着歌。看到赵屿川进来,她眼睛一亮,立刻跳下凳子。
“赵屿川!你可算来了!”
她几步蹦过来,带着一阵淡淡的柑橘调香水味,“苏老师刚接了个电话出去了,说让我们自己先画着,他一会儿回来检查。”
她凑近赵屿川的画板,探头看他夹在上面的一张复杂头骨结构素描,“哇,你画这个?好难!苏老师也太狠了吧?”
赵屿川没接话,只是放下画夹,默默拿出炭笔和橡皮。张雅的存在让原本只有他和苏老师的、带着点苦修意味的空间,瞬间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喂,别这么闷嘛!”
张雅毫不在意他的冷淡,自顾自地在他旁边的画架支起自己的画板,“苏老师也给我布置任务了,喏,画这破罐子。”
她指了指静物台上一个灰扑扑的陶罐,撇了撇嘴,“真没劲。对了,赵屿川,你帮我看看,这罐子口我怎么老画不圆?透视怪怪的。”
她把她的速写本举到赵屿川面前,上面是一个歪歪扭扭的罐子轮廓。
赵屿川瞥了一眼,没说话,只是拿起自己的炭笔,在自己的草稿纸上飞快地画了一个简单的椭圆,然后标出视平线和几条辅助线,推到她面前。
张雅凑过去看,恍然大悟:“哦!懂了懂了!视平线在这!谢啦!”
她立刻拿起笔修改,嘴里还不停,“还是你厉害!以后咱们就是画室战友了,互相帮助啊!你帮我改画,我……嗯,我可以帮你占座!或者帮你打探消息?比如……你想知道谁的消息?”她促狭地眨眨眼,意有所指。
赵屿川的手一顿,炭笔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深痕。
他抿紧唇,没理会她话里的试探,低头专注于自己画板上复杂的头骨结构,只是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
张雅看他这样,咯咯地笑了起来,倒也不再追问,只是哼着不成调的歌,开始和她的罐子“搏斗”。画室里暂时只剩下炭笔摩擦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张雅偶尔因为画错而发出的懊恼轻呼。
当苏老师沉着脸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赵屿川眉头紧锁,全神贯注地对付着头骨复杂的颧弓结构;张雅则咬着笔头,对着画板上依旧不太圆的罐子口唉声叹气。
苏老师先走到赵屿川身后,沉默地看了几分钟,眉头紧锁,但终究没说什么,只留下一句“颞线位置再推敲”,便转向张雅,毫不留情地指出了她透视上的几处硬伤,语气冰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碴子。张雅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擦掉重画。
这之后,张雅果然成了画室的常客。
她似乎认定了赵屿川这个“战友”,每次早到都会主动跟他打招呼,分享她带来的小零食(通常被赵屿川沉默地拒绝),或者问一些绘画上的问题(赵屿川通常用最简短的语句或草图回答)。
她像一团跳跃的、带着色彩的火苗,闯入了他和苏老师之间那近乎凝固的、只有黑白灰的严肃空间,带来一丝吵闹,却也冲淡了些许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赵屿川依旧话少,但对她时不时的出现和搭话,似乎也渐渐习惯了,不再像最初那样浑身紧绷。
转眼到了中午。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瞬间上演“饿狼传说”。学生们抓起饭卡,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涌向食堂。赵屿川收拾好书本,习惯性地抬眼看向前排。
姜晚正把一本厚厚的物理习题册塞进书包,动作一如既往的从容。
林薇已经像只小麻雀一样跳到她身边,挽住她的胳膊:“晚晚快走!今天有糖醋排骨!去晚了就没了!”
姜晚点点头,和林薇一起随着人流走出教室。
赵屿川和陈默也随着人潮涌向食堂。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混合香气和人声鼎沸的喧嚣。长长的打饭队伍像几条蠕动的长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