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1页)
老林的瘴气到后半夜才散。
凌骨靠在树根上,怀里的血参被体温焐得微热,药香混着怀里头骨的凉意,奇异地让他安下心。偷猎者的枪声没再响起,想来是被瘴气逼退了——那东西厉害,别说人,野兽闻多了也得倒。
他摸出沈雪给的莜麦饼,干硬得像石块,就着嘴里的唾沫慢慢嚼。饼渣掉在衣襟上,他捡起来塞进嘴里,一点没浪费。在老林这种地方,一口吃的可能就是一条命。
天亮时,他往回走。没走原路,顺着地图上标注的“暗河”方向绕——暗河的水流能冲散气味,就算偷猎者还在找他,也难追踪。
暗河藏在石缝里,水流湍急,带着冰碴子,哗啦啦响。凌骨沿着河岸走,脚踩在结了薄冰的石头上,稍不留意就打滑。他走得稳,像头习惯了悬崖峭壁的山羊,眼睛却没闲着,时不时瞥向水里——暗河里有鱼,冻不死的那种,要是能抓几条,也算给沈丫头添点荤腥。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他在一处回水湾停下。水面没结冰,泛着黑绿色,隐约能看到鱼影。他解下腰间的刺刀,反手握住,刀尖朝下,屏息等了片刻,猛地刺进水里!
“噗”的一声,水花溅起,刺刀上挂着条尺长的鱼,银亮的鳞片在阳光下闪。他把鱼甩上岸,用藤条串了鳃,挂在脖子上,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半天,终于走出老林,回到黑风口的瀑布洞。洞里的火种还没灭,他添了点干柴,火“噼啪”燃起来,暖意裹住全身,他才觉出累,眼皮沉得像灌了铅。
但他没睡,先处理鱼。刮鳞、开膛,动作利落,把鱼切成块,用树枝串了架在火上烤。鱼腥味混着松柴的烟味,比狍子肉更鲜。他留了一半,另一半用树叶包好,藏进石缝——这是给王猎户的,托他转交沈雪。
烤好的鱼他没多吃,留着肚子。血参得赶紧处理,放久了药效会散。他拿出刺刀,小心翼翼地把血参切成薄片,摊在干净的石板上,靠近火堆慢慢烘。血参片遇热,散出更浓的药香,红得像凝固的血。
烘到半干,他用沈雪给的布包好,揣进怀里。这东西金贵,得贴身带着才放心。
入夜后,他揣着血参往靠山屯的方向摸。离屯子还有三里地,他停在那片白桦林里——上次打跑刘老五的地方,树杆上还留着他砍出的刀痕。
他吹了声口哨,是跟爹学的“唤狗哨”。没过多久,黑暗里窜出个黑影,是王猎户家的老黄狗。
“去,叫你主子来。”凌骨拍了拍老黄狗的头,把烤好的鱼扔给它。老黄狗叼着鱼,摇着尾巴跑进了夜色。
等了约莫一炷香,王猎户的身影出现在林子里。他手里提着个灯笼,光昏黄,照得他脸上的皱纹更清楚。
“拿到了?”王猎户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问。
凌骨掏出布包,递给王猎户:“血参,能换多少?”
王猎户打开布包看了看,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这么好的品相!最少能换二十块大洋,够沈丫头她爹抓半年的药了。”
“换成药,剩下的给沈丫头。”凌骨说,“别说是我给的。”
王猎户叹了口气:“你这娃……行,我知道该怎么说。就说是我在山里捡的,运气好。”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沈丫头给你做的棉衣,刚缝好的,你穿上吧,山里冷。”
凌骨接过棉衣,粗布的,针脚有点歪,却厚实。他摸了摸,里面絮的是新棉花,暖乎乎的。
“她……还好吗?”他问,声音有点涩。
“不太好。”王猎户搓着手,“她爹咳得更厉害了,昨天差点没喘过气。屯里人都说闲话,说她跟杀人犯勾连,背后戳脊梁骨呢。”
凌骨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白。他知道沈雪性子软,哪禁得住这些嚼舌根的。
“赵队长那边……”
“赵队长压着的,没报官。”王猎户说,“但刘老五的婆娘不依不饶,天天在公社门口哭,说赵队长包庇你。估计……撑不了多久。”
凌骨沉默了。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躲着,躲得越久,沈雪受的委屈越多。
“王伯,帮我个忙。”他抬起头,眼睛在夜色里发亮,“给我弄点硝石,还有引信。”
王猎户愣了一下:“你要那东西干啥?硝石能制炸药,你想……”
“我要去老林。”凌骨打断他,“偷猎的还在那片,我去端了他们的窝。”
王猎户吓了一跳:“你疯了?那些人有枪!”
“他们有枪,我有炸药。”凌骨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们不是要血参吗?我给他们送过去——用炸药包送。”
他要让那些人知道,黑风口是他的地盘,动他的人,抢他的东西,得拿命来偿。更重要的是,他要闹出动静,把偷猎者引出来,让赵队长有理由“顺藤摸瓜”——抓偷猎者是大功,到时候没人会再揪着刘老五的事不放。
“你这是玩命!”王猎户急了,“沈丫头要是知道了……”
“她不会知道的。”凌骨把棉衣穿上,大小正合适,“你就说,我走了,去山外了,让她别等了。”
王猎户看着他脸上的疤,在灯笼光下像道血痕,突然叹了口气:“你跟你爹一个德性,犟得像头驴。硝石我给你弄,但你答应我,活着回来。”
凌骨没说话,只是拍了拍王猎户的肩膀。
王猎户走后,凌骨靠在白桦树上,摸着怀里的棉衣。棉花很软,带着点阳光的味道,他想起沈雪坐在灶门前缝衣服的样子,手指冻得通红,却一针一线缝得认真。
他不能让她白等。
第二天夜里,王猎户把硝石和引信送来,还有一小袋硫磺——这是他藏了多年的老东西,本来想做火药打野猪,现在全给了凌骨。
凌骨在瀑布洞学制炸药。按爹地图上的法子,硝石、硫磺、木炭按比例混合,捣成粉末,装进掏空的竹筒里,插上引信,就是威力不小的炸药包。
他捣药时很专注,额头上渗出汗珠,混着灰尘,在火光下亮晶晶的。爹的头骨就放在旁边,他时不时看一眼,像在请教。
“爹,你说这炸药够不够响?”
头骨冰凉,映着火光,像在点头。
捣好的药粉装了三个竹筒,每个都有胳膊粗。他用布包好,背在背上,又检查了一遍刺刀和火把,深吸一口气,往老林的方向走。
他知道偷猎者在哪。昨天他故意在老林边缘留下了血参的碎屑,那些人贪婪,肯定会顺着踪迹往深处追。
果然,走到老林中段,他听到了说话声。
“他娘的,这破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那小子是不是跑了?”
“急什么?血参在他手里,他肯定舍不得扔。咱就在这等着,不信他不出来。”
是那三个偷猎者,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抽烟,猎枪靠在旁边的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