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2页)
她仿佛年轻了十岁,颤巍巍地就要去开她那个藏得比命根子还紧的紫檀木钱匣。
周窈看着王氏那被贪婪彻底吞噬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嘲讽。鱼儿,上钩了。
通州码头,漕帮总舵。
这里没有金碧辉煌,只有粗犷与喧嚣。浑浊的运河水流淌不息,空气中弥漫着河水、汗水和货物混杂的复杂气息。巨大的货船鳞次栉比,赤裸着上身的船工号子震天,扛着沉重货物的脚夫步履匆匆。
顾昭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外罩一件半旧的靛蓝色披风,收敛了平日的张扬,却依旧难掩眉宇间的少年锐气。裴琰如同影子般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两人站在码头边,望着那艘停靠在最僻静处、船帆上隐约可见“漕丙柒叁”字样的中型乌篷货船。
“两位爷,面生啊?找谁?”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敞着怀露出浓密胸毛的汉子带着几个手下,叼着草根,吊儿郎当地晃了过来,眼神不善地打量着顾昭二人。
顾昭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带着点混不吝的痞气:“兄弟,劳烦通传一声,就说京城顾家小子,想拜会韩四娘子,谈笔大买卖。”
“韩四娘子?”汉子嗤笑一声,上下扫视着顾昭,“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也配见我们当家的?滚远点!别挡道!”
话音未落,他蒲扇般的大手就带着风声朝顾昭肩膀推搡过来!
顾昭眼神一冷,身体微侧,闪电般出手!不是硬接,而是五指如钩,精准刁住那汉子的手腕脉门,顺势一拧一送!
“哎哟!”
那汉子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半边身子瞬间酸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踉跄着向前扑去,“噗通”一声,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溅起一片泥水。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有惊讶,有戏谑,有愤怒。
“妈的!敢动手!”
汉子的小弟们怒吼着就要扑上来。
“住手!”
一个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响起。
人群分开,一个身影大步走来。来人约莫三十出头,身材高挑劲瘦,穿着一身利落的靛青色短打,长发用一根乌木簪高高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她肤色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小麦色,脸上没有脂粉,只有一道浅浅的刀疤从眉骨斜划至耳际,非但不显狰狞,反而平添几分英武煞气。正是漕帮女当家,韩四娘!
她看都没看地上狼狈的汉子,目光如电,直射顾昭:“京城顾家?靖安侯府的?”
“正是小子顾昭。”
顾昭松开手,拍拍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又挂起那副灿烂笑容,“久闻四娘子大名,今日特来拜会。手下兄弟性子急,小子代为管教了一下,四娘子莫怪。”
语气轻松,仿佛刚才只是拍飞了一只苍蝇。
韩四娘目光在顾昭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身后沉默如山、气息凝练的裴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审视。她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顾小侯爷?好大的威风!一来就替我教训手下?说吧,什么买卖?若是消遣老娘……”她手按在了腰间那柄缠着麻绳的短刀刀柄上,一股凌厉的煞气弥漫开来。
周围的船工脚夫们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顾昭笑容不变,仿佛没感觉到那迫人的杀气,反而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只有近前的几人能听到:“小子想跟四娘子打听一艘船,‘漕丙字柒叁’,腊月二十八前后,它从通州运了一批‘粗石料’去魏州清风渡田记仓。不知……这‘石料’,沉不沉手?路上……可还安稳?”
韩四娘按在刀柄上的手猛地一紧!眼中锐光爆射,如同出鞘的利刃,死死盯住顾昭!腊月二十八!漕丙柒叁!粗石料!魏州田记仓!这小子……知道得太多了!
周围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仿佛连运河的水流声都停滞了。裴琰的手,也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韩四娘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三分野性,三分讥诮,还有四分看透世情的沧桑。“沉!沉得很!”她松开刀柄,拍了拍手,仿佛在拍掉灰尘,“二十方‘石料’,压得我那艘‘丙柒叁’吃水线比平时深了半尺!路上还遇到两拨不长眼的水匪想‘借’点,被老娘剁了爪子扔河里喂王八了!怎么?小侯爷对‘石料’也感兴趣?”
她话里有话,目光如炬,仿佛要看穿顾昭的来意。
顾昭脸上的笑容更盛,带着少年人的坦荡和一丝锋芒:“小子对‘石料’没兴趣。只对……是谁让这么沉的‘石料’,顶着风雪冰封,还非得在腊月二十八前送到魏州……感兴趣。”
他迎着韩四娘锐利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四娘子是痛快人,掀桌子前先绑好骆驼的道理肯定懂。小子今日来,不是掀桌子的,是想问问四娘子,这桌子底下……有没有咱俩都能坐的地儿?”
韩四娘定定地看着顾昭,良久。码头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外,只剩下运河水流淌的声音。终于,她再次扯开嘴角,这次的笑容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小子,胆子够肥!跟我来!”
她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那艘“漕丙柒叁”走去,背影利落如刀。
顾昭与裴琰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快步跟上。
岭南,苍梧县,牛角村。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凄厉的哭喊声、绝望的哀嚎声、土匪猖狂的狞笑声,混杂着房屋燃烧的噼啪声,将昔日宁静的村落化为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