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1页)
沈府,听雪轩。
宫宴归来的“岁岁平安”,并未给听雪轩带来半分暖意。炭盆依旧冷清,窗棂透进的晨光都带着料峭寒意。沈知微端坐案前,指尖那枚青玉算筹在摊开的账册上飞速游走,发出急促而规律的“嗒嗒”声,像冰雹敲打着瓦片。
昨日宫宴的惊心动魄,父亲沈砚在马车里那心虚恐惧的回避,如同两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仇士良那双淬毒的眼睛,绝非只为了一只琉璃盏。父亲……到底在怕什么?又在瞒什么?
她目光锐利如刀,落在账册上几处用朱砂圈出的异常条目上——几笔去向不明、数额巨大的“炭敬”、“冰敬”(官员间季节性的孝敬),收款方署名模糊,只潦草写着一个“丙”字。时间,恰恰集中在最近三个月。金额累计起来,竟高达三千两白银!这绝非父亲一个清流侍郎的正常“人情往来”!
“丙……”
沈知微指尖轻叩算筹,眼神冰冷。在长安官场的暗语里,“丙”常指代那位权势熏天、深居宫闱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仇士良!
“砰!”
一声巨响,听雪轩单薄的木门被粗暴地推开,冷风裹挟着尖锐的嗓音灌了进来。
“哎哟喂!我的好姐姐!这都日上三竿了,还在这儿拨弄你那破算盘呢?”
沈知萱裹着一件崭新的桃红撒金缎面斗篷,像一团移动的火焰,带着一股廉价的脂粉香气闯了进来,身后照例跟着两个捧手炉的丫鬟。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刻薄,“昨儿宫宴上可真是风光啊!虽然衣裳寒酸了点,可架不住有人‘英雄救美’啊!顾小侯爷那‘碎碎平安’说的,啧啧,满长安都传遍了!姐姐,你这‘救命之恩’,打算怎么‘以身相许’啊?”
她故意把“以身相许”几个字咬得又重又慢,眼神里满是恶毒的揶揄。
青黛气得脸通红:“二姑娘!你胡说什么!”
沈知微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指尖的算筹稳稳拨动,仿佛沈知萱只是一只嗡嗡叫的苍蝇。她语气平淡无波。
“二妹妹若是闲得发慌,不如去母亲那里学学规矩,或者陪弟弟读书认字。我这里地方小,算珠声吵,怕污了二妹妹的耳朵。”
“你!”
沈知萱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噎得胸口发闷,刚要发作,目光却瞥见了沈知微案上摊开的账册,以及那几处刺目的朱砂红圈。她虽不精通账目,但也知道那红色的标记绝非好事,尤其是涉及大额银钱。一丝心虚和慌乱瞬间掠过心头,她想起母亲赵氏曾得意地提过,父亲最近似乎攀上了宫里的大人物,得了不少“好处”……
“哼!装模作样!”
沈知萱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不敢再多看那账册,生怕惹火烧身,“好心当成驴肝肺!我看你能清高到几时!等祖母给你定了那门‘好亲事’,看你还怎么拨你的破算盘!”
她丢下这句恶毒的诅咒,像只斗败却又不甘心的公鸡,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姑娘……”青黛担忧地看着沈知微。
沈知微合上账册,将那枚冰凉的青玉算筹紧紧攥在手心。“好亲事?”
她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祖母王氏贪婪的目光,继母赵氏刻薄的嘴脸,沈知萱愚蠢的挑衅,还有父亲那深藏恐惧的秘密……这沈家后宅的烂账,是该好好清一清了。就从……那笔去向不明的三千两开始。
靖安侯府,松涛院书房。
与听雪轩的清冷压抑截然不同,靖安侯府的书房此刻却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沉重。炭火烧得很旺,却驱不散一室的寒意。
靖安侯顾衍端坐主位,面色铁青,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他面前的书桌上,摊开着一份盖着刑部大印的公文——弹劾礼部郎中顾衡(顾昭长兄)在主持今春礼部试中,泄题受贿,徇私舞弊!
顾衡站在下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抿,素来温润如玉的君子风仪荡然无存,只剩下满眼的震惊、屈辱和难以置信。“父亲!儿子冤枉!这纯属构陷!儿子从未……”
“我知道!”
顾衍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当乱响,声音嘶哑压抑着滔天的怒火,“这明摆着是冲着我顾家来的!冲着我手里的安西军兵权来的!”
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站在顾衡身边、面沉如水的顾昭,“你二叔……顾峥!他勾结外人,是想把我们长房彻底踩进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