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页)
初秋的雨丝像无数根银线,斜斜地织着天空与大地,将爱乐音乐厅的玻璃幕墙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林默收起那把陪伴多年的黑色雨伞,伞骨上的水珠顺着边缘滴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晕开一圈圈涟漪,像一幅不断扩散的抽象水墨画。今晚是著名小提琴家顾曼复出后的首场独奏音乐会,海报上她一袭红裙的身影曾在城市各处绽放,而此刻,距离演出开始仅剩半小时,后台却传来了足以冻结整个音乐厅的消息——顾曼死在了专属化妆间,右手还紧紧攥着一根断裂的琴弦。
音乐厅后台的走廊铺着厚厚的暗红色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只留下空气中弥漫的复杂气味——松香的清冽、高级香水的馥郁、乐谱纸张的油墨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顾曼的化妆间门虚掩着,暖黄色的灯光从门缝里溢出,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像一道通往未知的裂缝。林默轻轻推开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散落一地的乐谱,贝多分、巴赫、帕格尼尼的经典曲目混杂在一起,仿佛一场失控的音乐盛宴。顾曼倒在巨大的梳妆台旁,身上穿着那件为复出精心定制的银色流苏礼服,灯光下,流苏的反光与暗红的血迹交织成诡异的图案。一支锋利的银色调音叉深深插在她的胸口,叉尖没入大半,周围的衣料已被鲜血浸透,形成一朵绽放的死亡之花。她的右手蜷缩成握拳状,指缝间露出一截断裂的琴弦,弦头的金属旋钮在灯光下闪着冷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最后一刻的挣扎。
林默先生,您来了。法医老李蹲在尸体旁,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检查伤口,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七点到七点半之间,也就是演出前半小时。致命伤是胸口的刺伤,调音叉精准地刺穿了主动脉,一击毙命,下手非常狠辣。现场没有明显打斗痕迹,门窗都是从内部锁死的,典型的密室杀人。
林默戴上白手套,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化妆台是意大利进口的胡桃木材质,上面整齐摆放着各种化妆品和首饰:香奈儿的五号香水、迪奥的烈焰蓝金口红、宝格丽的蛇形手镯……一切都井然有序,只有中央的丝绒首饰盒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像是被人刻意掏空。墙角的碳纤维小提琴盒敞开着,淡蓝色的丝绒衬里中,躺着那把价值百万的意大利古董小提琴——据说是斯特拉迪瓦里家族的珍品,顾曼视若生命。琴身光洁如新,四根弦完好无损,但琴弓上新鲜的松香痕迹显示,它在不久前刚被使用过。
顾曼小姐今晚有什么异常举动吗林默的目光停留在梳妆台的镜子上,镜面上贴着一张便签纸,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娟秀的字迹:今晚的月光不适合拉《月光奏鸣曲》。字迹末尾有一个小小的墨点,像是犹豫时停顿的痕迹。
音乐厅经理王涛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如纸,手里的对讲机滑落在地毯上都没察觉。他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领带却歪歪扭扭地挂在脖子上,手指不停地在裤缝上擦拭着冷汗:顾小姐下午彩排时状态很好,还特意加练了半小时……就是中途和她的学生苏晴吵了一架,声音很大,走廊里都能听到,好像是因为演出曲目安排的问题。对了!她还跟我抱怨过,说最近收到过匿名威胁信,说要在她复出这场演出上让她身败名裂!
林默轻轻撕下便签纸,纸张边缘有些毛糙,显然是从笔记本上匆忙撕下的。他翻转便签,发现背面有淡淡的压痕,像是写过什么又被刻意擦掉了,隐约能辨认出15和琴的模糊轮廓。他的目光移向废纸篓,里面除了几张揉成团的面巾纸,还有一团被撕得粉碎的乐谱。林默小心地将碎片拼凑起来,认出是贝多芬《月光奏鸣曲》的小提琴改编版,其中第三乐章的页面有明显的撕毁痕迹,边缘还沾着一丝褐色的纤维,质地像是某种丝绒。
今晚有谁进入过后台接触过顾曼林默将拼好的乐谱放入证物袋,纤维在灯光下呈现出细腻的光泽。
后台管理非常严格,只有持工作证才能进入,王涛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登记册,纸张因他的颤抖而哗哗作响,顾小姐的经纪人周明、她的学生苏晴、伴奏钢琴家李哲,还有调音师老张都来过。按照规定,演出前半小时清场,除了顾小姐,其他人都应该离开了后台区域。
警方很快封锁了现场,黄色警戒线将好奇又恐惧的目光隔绝在外。技术人员在门锁上提取到了四组清晰的指纹,分别属于顾曼、周明、苏晴和李哲;在化妆间顶部的通风口格栅上,发现了一枚细小的珍珠耳钉,耳钉背面用激光刻着一个小小的苏字;而那支致命的调音叉上,除了顾曼的血迹,没有任何指纹,显然被凶手刻意擦拭过。
第一个接受询问的是顾曼的经纪人周明。他在走廊尽头的休息室里来回踱步,昂贵的手工西装因焦躁而皱起,口袋里的雪茄盒被捏得变了形。看到林默进来,他立刻迎上来,眼神闪烁不定:林默先生,这一定是意外!顾曼怎么可能出事她复出准备了整整三年……
七点到七点半之间,你在哪里林默打断他的语无伦次,目光落在他西装口袋露出的丝绒盒子一角。
周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我七点十分左右离开的化妆间,当时顾曼还在试穿礼服,她说有点紧张,让我去她的车里取幸运项链——那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蓝宝石项链,每次演出前都要戴着。等我拿到项链回来,门就从里面锁上了,敲门没人应,我以为她在专心准备,就没敢多打扰……
项链现在在哪里林默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周明慌忙从口袋里掏出丝绒盒子,打开后却愣住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空的……项链怎么不见了我明明放在里面的!他突然抓住林默的手臂,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是苏晴!我离开化妆间时看到她在门口徘徊,鬼鬼祟祟的,肯定是她干的!
顾曼的学生苏晴被带到询问室时,眼睛已经红肿得像核桃,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穿着一袭简单的白色连衣裙,与后台的华丽氛围格格不入,左耳戴着一枚珍珠耳钉,右耳却空荡荡的,耳垂上还有淡淡的红痕。看到林默手里的证物袋,她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
这是你的耳钉吗林默将装着珍珠耳钉的证物袋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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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晴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是……是的。我是来找老师道歉的,下午吵架是我不对,太冲动了。七点十五分左右我到了化妆间门口,想敲门又没勇气,在门口站了几分钟就离开了,可能是那时候不小心掉的。
你和顾老师为什么吵架林默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但指甲缝里残留着一丝褐色的污渍,与乐谱上的纤维颜色相似。
苏晴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连衣裙的衣角,声音哽咽:老师突然说要在今晚的返场环节加演《月光奏鸣曲》,但那是我准备了半年的参赛曲目……我跟她说那是我的心血,里面有很多我的原创改编,老师却说‘你的就是我的’,还说要在音乐会上正式宣布这首曲子是她改编的……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她说如果我敢反对,就让我在音乐圈永远待不下去。
第三位嫌疑人是伴奏钢琴家李哲。他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悬空弹奏,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得有些异常。作为国内知名的钢琴家,他与顾曼曾是黄金搭档,十五年前却突然分道扬镳,这次复出合作本被视为乐坛盛事。看到林默进来,他微微颔首,示意继续弹奏的手指却停了下来。
七点到七点半之间,你在做什么林默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注意到钢琴盖上放着一本《月光奏鸣曲》的总谱,上面有密密麻麻的批注。
李哲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顶灯的光芒:我七点二十离开的后台,离开前和顾小姐确认了最后一遍合奏细节。她看起来确实有些焦虑,说最近总感觉有人跟踪她,还说她的小提琴被动过手脚,G弦总是跑音。他顿了顿,补充道,她收到威胁信的事我知道,她给我看过,字迹很潦草,但能看出写得很用力,纸都划破了。
威胁信里提到具体内容了吗林默注意到总谱的扉页上,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纪念吾兄,2008.9.15。
李哲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琴凳边缘,指节泛白:信里说‘十五年前的债,该还了’。林默先生应该知道,顾小姐十五年前突然退出乐坛,对外宣称是手伤,其实圈内一直有传言说另有隐情。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我离开化妆间时,看到调音师老张在走廊尽头打电话,神色很紧张,好像在说‘东西拿到了’之类的话。
最后接受询问的是调音师老张。他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头,头发花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上面沾满了松香的痕迹。他的双手粗糙而布满老茧,指关节因为常年握工具而有些变形。面对询问,他只是低着头,半天才能挤出一句话。
七点二十五分左右我就离开了后台,当时在检查舞台设备,老张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顾小姐的小提琴确实有点问题,G弦总是跑音,我调了好几次都没调好,她还发了脾气,说我耽误她彩排。他的工具箱放在脚边,林默注意到里面除了各种调音工具,还有一把与凶器同款的银色调音叉,叉尖沾着一丝暗红色的痕迹,像是没擦干净的血迹。
初步调查陷入了僵局。四个嫌疑人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却又都存在可疑之处:周明丢失的蓝宝石项链、苏晴遗落的珍珠耳钉、李哲提到的十五年前的隐情、老张带血的调音叉。每个人似乎都与案件有关,却又都缺乏直接证据。林默决定重新勘查现场,他总觉得遗漏了什么关键线索。
化妆间的暖气开得很足,即使在初秋的雨天也显得有些闷热。林默走到暖气片旁,伸手触摸,发现温度异常烫手,与其他房间的暖气温度明显不同。墙壁上靠近暖气片的地方,有一片淡淡的水渍,形状不规则,像是蒸汽长期熏烤形成的。
这里的暖气什么时候开的林默问跟在身后的王涛。
王涛也伸手摸了摸暖气片,惊讶地缩回手:早就停了啊,现在才九月中旬,按规定十月中旬才开暖气。奇怪,怎么会这么热可能是管道老化出了问题,得让物业来看看。
林默没有说话,他仔细观察暖气片的位置,发现它正好在通风口的正下方。他让技术人员移开暖气片,后面的墙壁上露出一个细小的孔洞,直径约有三厘米,边缘有明显被打磨过的痕迹。技术人员用专业设备检测后,在孔洞里发现了金属摩擦的痕迹和少量的钢琴弦丝,材质与小提琴弦完全不同。
这不是管道问题,是有人刻意打通的通道,林默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凶手很可能通过这个孔洞做了什么。
与此同时,技术部门传来了新的鉴定结果:顾曼紧握的琴弦上,除了她自己的DNA,还检测到了苏晴的部分DNA;老张工具箱里的调音叉上,暗红色痕迹确实是顾曼的血迹,但指纹被刻意擦掉了;那张揉烂的乐谱上的褐色纤维,与周明西装口袋里的丝绒盒子材质完全一致;而李哲的钢琴内部,技术人员发现了一封没寄出的威胁信,字迹与顾曼收到的匿名信完全吻合。
李哲有重大嫌疑,负责案件的张警官拿着鉴定报告走进来,语气肯定,威胁信是他写的,动机很可能是报复当年的分道扬镳,加上最近的合作纠纷。
但林默却注意到几个被忽略的细节:威胁信的纸张边缘有淡淡的咖啡渍,与周明随身携带的限量版咖啡杯底部的痕迹完全一致;乐谱上的丝绒纤维里,夹杂着细小的珍珠粉末,成分与苏晴的耳钉完全相同;而老张工具箱里的调音叉,虽然沾着血迹,但磨损程度与凶器有明显差异,显然不是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