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页)
地铁四号线钻进梅林关隧道时,车厢里的冷气突然变得粘稠。我盯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影子,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两下,掏出来看,是陈阳三天前发的那条消息:别想太多,不会影响感情的。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映出我衬衫口袋里那串钥匙——去年他搬去表哥公司宿舍时,硬塞给我一把备用钥匙,说上梅林到科技园就两站,周末过来蹭饭。现在钥匙还在,可上周去敲门时,门里只有空荡荡的回声。
一、城中村的砂锅粥
第一次在深圳见陈阳,是他来表哥的电子厂当业务经理的第三个月。我们约在白石洲的砂锅粥店,塑料棚子被台风刮得歪歪扭扭,他穿着熨帖的条纹衬衫,袖口别着精致的袖扣,跟高中时总把校服穿成咸菜干的模样判若两人。
还是你稳,他用瓷勺敲了敲我的碗沿,粥香混着隔壁桌的炒粉味飘过来,听说你在腾讯实习,转正后就是年薪几十万的大佬了。
我搅着碗里的艇仔粥,看他衬衫领口别着的工牌:恒通电子四个字烫着金,下面印着业务三部陈阳。他顺着我的目光摸了摸工牌,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是我表哥开的厂,做手机零件的,我负责跑供应链,听着是经理,其实就是拉客户。
粥里的姜丝辣得舌尖发麻,我想起高考结束那天,他蹲在操场边,把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塞给我:去深圳上学要好好吃饭,别总啃面包。那时候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修自行车的油污,现在却修剪得整整齐齐,连指甲缝都泛着护手霜的香味。
拉客户也比写代码强,我往他碗里舀了勺蟹黄,我天天对着电脑,发际线都快退到后脑勺了。
他突然笑起来,肩膀轻轻撞了我一下,跟以前无数次在教室后排那样:周末没事就过来,我住表哥厂里的宿舍,两室一厅,你来了睡客房。
后来的大半年,我们几乎每周都见面。有时是在他宿舍,阳台上晾着他熨得笔挺的衬衫,冰箱里永远有我爱吃的明治巧克力;有时是在华强北的夜市,他踩着锃亮的皮鞋,在满地的手机壳中间灵活躲闪,眉飞色舞地讲供应链上的明争暗斗。
对面那个宏业电子才叫阴,他啃着烤生蚝含糊不清地说,上礼拜我们好不容易谈成的华为订单,他们半夜去客户公司楼下堵人,硬生生用低价抢了去。
油星溅在他的白裤子上,他掏出湿巾仔细擦拭:他们老板以前是我表哥的合伙人,带着技术团队跳槽就算了,现在天天挖我们的客户。
我当时正嗦着濑粉,抬头看见他眼里的光,像烧得太旺的炭火。那时候只当是年轻人的好胜心,没料到这团火后来会烧到我身上。
二、微信小号里的王浩
变化是从今年春天开始的。陈阳越来越忙,微信消息常常隔天才回,周末见面的次数也从一周一次变成两周一次。有次我约他去爬塘朗山,他回了句要陪供应商喝酒,后面跟了个疲惫的表情。
直到四月中旬的一个深夜,他突然发来条语音,背景音里有KTV的喧闹。
阿哲,帮个忙。他的声音带着酒气,还有点急促的喘息,能不能用你的身份信息,去宏业电子当卧底?
我正在改Bug,手指顿在键盘上。屏幕右下角弹出的对话框里,他又发来条文字:就走个流程,假装应聘他们的采购,帮我摸清楚他们的原材料渠道。
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惨白的光。我想起他上次说宏业抢订单的事,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迟迟没落下。
不太好吧,我回过去,用别人身份信息......
就填个姓名身份证号,他秒回,我表哥说没事的,他们人事部审核松得很。你想想,高中时你被教导主任抓,是谁替你背的黑锅?
这句话像根针,轻轻刺破了我心里那点犹豫。是啊,我们可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我点开支付宝,把身份证照片发了过去,又按他说的,注册了个微信小号。
备注就叫王浩,他发来个窃笑的表情,头像用这个。
那是张网图,戴黑框眼镜的男生举着文件夹,笑得一脸精明。我盯着那个陌生的头像看了会儿,突然觉得像穿了双挤脚的皮鞋,每走一步都硌得慌。
接下来的半个月,陈阳没再提这事。我们像往常一样,周末去吃了车公庙的椰子鸡,他抱怨说最近有批零件出了质量问题,表哥在会上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我吐槽产品经理又改需求,两个人骂骂咧咧地干了两盘马蹄糕。
直到五月第二个周末,我们坐在深圳湾公园的长椅上看海,他突然从背包里掏出罐冰咖啡扔给我。
下礼拜一到周五,你能请两天假不?他仰头灌了口咖啡,喉结上下滚动着。
我剥着橘子,把一瓣塞进嘴里:请假干啥?要去香港迪士尼?
不是,他转过身,膝盖对着我,可能需要你拍个视频。
海风卷着咸腥味掠过他的发梢,我看着他眼里那点闪烁的光,突然想起那个叫王浩的微信小号。橘子的酸水一下涌到舌尖。
拍啥视频?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些。
就是......去举报宏业。他抓了抓头发,我们收集了些他们偷用我们专利的证据,需要几个人出面作证。
不远处有小孩在放风筝,笑声像碎玻璃碴子扎在耳朵里。我捏着橘子皮的手慢慢收紧,汁水顺着指缝渗出来,黏糊糊的。
是不是要露脸?我想起抖音上刷到的那些举报视频,举着身份证的人表情严肃,背景往往是某某公司的招牌。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应该......是吧。到时候我跟你一起,还有我同事和一个朋友,总共四五个人。
阳光突然变得很刺眼,我眯起眼睛看他,他却躲开了我的目光,低头去看沙滩上的贝壳。
我能不露脸不?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飘。
他抬起头,嘴角扯出个笑:到时候再说呗,说不定有办法。
那天下午的海风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我们没再聊这个话题,他说起小时候在池塘摸鱼的事,我配合地笑着,心里却像塞了团湿棉花,闷得喘不过气。
三、宿舍里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