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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不出去的快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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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1页)

清晨的阳光刚漫过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小刘已经哼着跑调的小曲进了公司。办公区里中央空调嗡嗡地送着风,格子间的隔断上还沾着昨晚没擦净的咖啡渍,空气里飘着速溶豆浆和打印纸的混合气味。他心情正好——昨天从邻居家借了半桶洗衣液,又在老妈那儿蹭了顿带红烧肉的晚饭,这点小便宜占得让他脚步都轻快了些。

可一抬眼,他却见平时这个点还稀稀拉拉的工位区,今天竟围了一小圈人。靠窗的绿萝被挤得歪了叶子,有人手里捏着没开封的早餐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包装袋上的褶皱。议论声像被掐住的蚊子,嗡嗡地悬在半空,直到那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清了清嗓子,声音才陡然清晰起来。

你们听说了吗他往人群里凑了凑,喉结动了动,楼下死了一个快递员。好恐怖,好像没有头。

空调的风正好扫过,吹得某人桌上的便利贴簌簌作响。络腮胡顿了顿,指尖在桌面敲出轻响:说是抑郁症,从楼上跳下来的。……听说手里还抱着个快递,到死都没送出去。

人群里静了两秒,只有打印机突然吐出一张纸,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这莫名压抑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小刘脸上的笑意僵了僵,不知怎的,刚才那点得意洋洋的劲儿,好像被这空调风吹得散了大半。

人群里忽然炸出个女声,是茶水间旁的林姐——她手里拿着快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尖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

同事们问:林姐你拿的什么

快递啊,他送的。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攥住,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昨天下午,他、他送过来好几个快递,没人签收……就放在前台那个角落……

众人喊到:林姐快扔了,不管谁的不要了。

话音刚落,整个办公区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中央空调的嗡鸣突然变得格外刺耳,格子间上方的日光灯管发出滋滋的轻响,晃得人眼晕。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投向前台——那里堆着几个纸箱,最底下那个被压得变了形,上面还沾着点褐色的污渍,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小刘后颈的汗毛噌地竖了起来,刚才那点占小便宜的窃喜早飞到了九霄云外。他盯着那个角落,仿佛能看见昨天那个穿着红色工服的身影,低着头把快递放下时,指尖在包装盒上无意识地摩挲的样子。空气里速溶豆浆的甜腻味突然消失了,只剩下打印纸的油墨味,混着一丝说不清的、让人发紧的寒意,顺着中央空调的风口,一点点往骨头缝里钻。

林姐手里快递的面单被她捏得卷了边,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打印机咔哒声打断——那声音在死寂里炸开,像一块石头砸进冰窟窿,惊得好几个人猛地绷紧了后背。

林姐慢慢打开面单,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小刘这个快递……是你的。

她想起什么道:小刘……快递员说那个送不出去的快递……好像、好像就是你的!

众人像炸了毛,全看向小刘。

小刘也懵了,林姐顿时拔高了声调,指尖死死戳着那张皱巴巴的面单,:他怀里抱的那个!就是你的快递!他抱着你的快递……跳下去的!

办公区的空气瞬间凝固成冰。日光灯管滋滋的响声里,众人吓得不敢说话。

小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梗起脖子,脸色唰地沉下来,眼底翻着阴鸷的冷光。没有!我最近就没买过东西,你肯定看错了。他咬着牙但他额头冒出了细汉,随即又重复一遍,一字一顿地吼出来,声音硬得像块冰,我没有快递!跟我没关系!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他梗着脖子重复,手指却下意识攥紧了裤缝,指节泛白——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话有多心虚。

这死鬼快递员的事,怎么可能跟他没关系

小刘心里那点龌龊心思,早被贪念泡得发了霉。他最是爱占这种蝇头小利:网上买了东西,拆开一看,好的留下,挑些残次的、甚至压根不是原包装里的破烂塞回去,逼着快递员给商家退。商家收到货一看不对,自然不肯认,转头就把账算在快递员头上。

那些快递员来过多少次打电话他从不接,门铃按烂了也缩在屋里装死。到最后,还不都是那老实人自认倒霉,掏了腰包替他填的窟窿

这种便宜占多了,他早习以为常,哪曾想……不可能因为他。

嘴上非常硬,但小刘脑瓜子嗡的一声,前几天那档子事猛地撞进脑子里——可不就是么他又故技重施了。

那次的东西邪门,A类和B类看着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连包装都差不离,快递员那老实巴交的样子,哪分得清内里乾坤他当时揣着心眼把好货藏进柜子,捡了个残次的B类塞回箱里,递过去时还装模作样地叮嘱麻烦师傅了,那快递员果然没瞧出破绽,就这么替他退了。

那可是一千多块的东西,早不是以前几十块的小打小闹了。小刘眼里闪过一丝贪婪的狠劲——他就是算准了快递员挣钱不易,没多少底气跟他耗,才敢往死里坑。反正以前也不是没干过,对方多半还是自掏腰包认栽。

可这次不一样。他记得清楚,没过几天,门铃就被按得急促,门外正是那快递员的声音,说退回去的东西不对。他照例装死不吭声,电话也直接摁掉。谁料那快递员竟换了个陌生号码打进来,他一时没防备,接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还算客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您好……总算打通您电话了。是这样,您前几天让退的那个快递,商家说东西不对头……麻烦您能不能把原来的A类商品给找出来我这边实在不好跟商家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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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刘脖子一梗,脸上堆起横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股撒泼的蛮横:我退的就是我买的东西!至于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谁知道是哪路妖魔鬼怪在搞鬼说不定是商家自己发错了想赖账,又或者……他眼珠一转,话里带了刺,是你们这些人手脚不干净动了手脚呢

快递员也有点脾气道:先生你不能这么说话,我们虽然是底层人,但我们绝不会干……

小刘不想听对方说,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跳:你哪个公司的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你,这事没完!我现在就投诉你们!耽误我事不说,还想往我头上扣黑锅

电话那头的快递员显然被噎了一下,呼吸声粗重了几分,却还强压着怒气,语气里带了恳求:先生,您不能这么说……这东西确实是您退回来的不对,包装拆开过不说,里面的型号都对不上。您就行行好,仔细找找原来的商品,哪怕让我看看也行啊不然商家这边扣着我的工资不放,我……

关我屁事!小刘不耐烦地打断,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胡乱戳着,少跟我哭穷!要找自己找去,别来烦我!说着就要挂电话。

快递员再打来的电话,小刘直接按了拒接。

门外的敲门声却没停,笃笃笃,笃笃笃,节奏越来越急,像敲在他心尖上。小刘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抓起手机就拨了110,声音里满是被打扰的嫌恶:喂,警察吗我要报警,有个快递员一直在我家门口骚扰,太扰民了!

警察来的时候,那快递员还站在楼道里,红色工服的后背洇着汗湿的印子,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被退回的包裹,见了警察,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被一句同志,别在这儿影响住户给劝走了。他走的时候,脚步沉得像灌了铅,背影在楼梯间的阴影里缩成一小团。

可这事儿没算完。回到站点,老板把那个变形的包裹往他桌上一摔,唾沫星子溅了他一脸:收的时候眼睛长哪儿去了现在商家咬死说货不对,客户又不认,你自己解决!

手机也没消停,商家的催款电话一个接一个,语气从质问变成呵斥:到底什么时候处理再拖着我们就扣你押金了!

他捏着发烫的手机,脑子里像塞了团乱麻。家里的女儿该交学费了,老婆的药快吃完了,病床上的老母亲还等着下个月的复查费……这些念头像无数只手,死死攥着他的胸口。他蹲在站点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只觉得喘不过气来——这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那笔赔偿款像座大山压过来,他摸遍了口袋,翻遍了抽屉,凑起来的钱连零头都不够。家里已经空了,再也榨不出一分钱。

天黑透的时候,他抱着那个始终送不出去的快递,不知怎么就走到了附近一栋写字楼的楼下。楼很高,抬头望不见顶,只有零星的灯光嵌在黑沉沉的墙面上。他慢慢往上爬,楼梯间里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一步,又一步。

楼顶的风很大,吹得他睁不开眼。脚下是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他亮的。眼前的世界黑乎乎的,像个没有尽头的深渊。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快递,纸箱棱角硌得胸口生疼。

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想不明白。或许从这儿跳下去,就什么都不用想了,老板的骂,商家的催,家里的债……全都一了百了。

风灌进他的领口,带着深秋的寒意。他闭上眼睛,最后吸了一口气,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似的,抱着那个沉甸甸的快递,纵身跳了下去。

对不起,我真的很累,我是个没用的爸爸,丈夫,儿子,还是个最没用的快递员。

夜,依旧黑得没有尽头。

小刘在办公区的死寂里猛地打了个寒噤。林姐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凿开他记忆里那层刻意糊上的灰——他终于想起,那天警察把快递员赶走时,对方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他当时没在意,此刻却在脑子里愈发清晰: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片死水似的疲惫,像快要燃尽的烛火,连最后一点光亮都透着绝望。

不……不可能……小刘的声音开始发飘,刚才那股斩钉截铁的狠劲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慌乱,我就是……就是让他退个货而已……他自己扛不住事,关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