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页)
更重要的是,她的身形轮廓,那下巴尖俏的弧度,那微微上挑的眼尾……在蒙昧的月光下,竟与曾经镜中的我,有着惊人的几分神似!
就是她了。我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
阿婆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不忍:小姐……那还是个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这……
饿不死,就能活。我打断她,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杂粮饼子,掰开一小块,又倒出一点清水在破碗里。然后,我示意阿婆留在原地,自己端着碗,拿着饼,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角落。
我的脚步声很轻,但在死寂的破庙里,依旧惊动了那个蜷缩的身影。她猛地一抖,像受惊的小兽,下意识地往后缩,那双蒙着灰翳的眼睛惊恐地看向我,充满了原始的戒备和恐惧。
我停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蹲下身,将碗和饼放在地上,轻轻推了过去。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睛看着她。
饥饿的本能最终压倒了恐惧。女孩死死盯着地上的食物,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她犹豫了一下,猛地扑过来,一把抓起饼子,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噎得直翻白眼,又慌忙捧起破碗,贪婪地灌着里面的清水。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道闪电,带着濒死者的疯狂。
我静静地看着,直到她将最后一点饼屑舔干净,将碗里的水喝得一滴不剩,才缓缓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般的平缓:
还想……活下去吗
女孩的动作猛地顿住。她抬起沾满饼屑的脸,那双因为暴食而微微泛红的眼睛,茫然又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怯生生地看向我。
跟我走。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月光勾勒出我蒙着面纱的侧影,给你饭吃,给你衣穿,给你一个……像‘人’一样活着的身份。
只要,你听话。
女孩瘦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风中最后一片枯叶。她看看地上空空如也的碗,又看看我,眼中充满了挣扎和巨大的诱惑。最终,求生的本能彻底压垮了一切。她艰难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我脚边,伸出脏污的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我的裙角,用尽全身力气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嘶哑的呜咽。
我低头看着裙角上那只黑乎乎的小手,眼神没有半分动容,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
很好。
朱颜改的方子,早已通过周府那些贪婪的下人,送到了周砚白面前。周府供奉的大夫,想必已经验证了它的奇效。周砚白为了复活他心中的林晚舟,已经快要疯魔了。
现在,承载这剂毒药的容器,也找到了。
游戏,该进入下一局了。
……
城南,一座清雅僻静的两进小院。院墙高耸,隔绝了外界的窥探。院内青砖铺地,墙角植着几竿翠竹,在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这里是周砚白秘密安置贵客的地方,也是我精心打造的牢笼与舞台。
头!抬起来!下巴微收!眼神……放空!对,放空!不是让你翻白眼!是那种……带着点迷茫,带着点不经世事的天真,又好像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林晚舟的眼神!要像林晚舟!尖利的女声在安静的厢房里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刻薄。
厢房内,光线明亮。一个穿着绸缎、打扮得如同富家小姐的女子正坐在梳妆台前。她身上穿着月白色的锦缎衣裙,梳着精致的发髻,插着点翠簪子,脸上施了薄粉胭脂。然而,那张被精心修饰过的脸,此刻却因为紧张和模仿而僵硬扭曲着。她正是我从破庙带回来的女孩,现在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小舟。
在她身后,站着一个穿着绛紫色绸衣、梳着油亮发髻、颧骨高耸的中年妇人。她是周砚白特意从南方请来的调教师傅容嬷嬷,据说最擅长教导女子仪态规矩。此刻,她正拿着一根细长的竹尺,毫不客气地戳着小舟的后背,力道大得让她一个趔趄。
背挺直!含胸驼背的像什么样子!林小姐是金枝玉叶,行止坐卧都自有风骨!你这骨头怎么跟没长开似的容嬷嬷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小舟脸上,笑!对,笑!嘴角微微上扬,眼睛要弯一点……啧,比哭还难看!重来!
小舟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努力按照要求扯动嘴角,试图做出那个带着点迷茫和天真的笑容,但眼神里只有深深的恐惧和茫然无措。她根本不知道林晚舟是谁,更不知道该如何模仿一个从未见过的人。那些哀愁、风骨,对她来说都是天书。
我坐在窗边的圈椅里,手里捧着一卷泛黄的旧医书,仿佛对眼前的一切充耳不闻。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我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只有我自己知道,书页上的字,我一个都没看进去。我的全部心神,都系在容嬷嬷那根不断戳动的竹尺上,系在小舟那僵硬笨拙的模仿上。
每一次竹尺落在小舟身上,那细微的闷响,都像敲打在我前世早已冰冷的心上。只是这一次,我是执尺的人,而非受刑者。
够了。我翻过一页书,眼皮都没抬,声音平淡无波,却让容嬷嬷刺耳的训斥戛然而止。
容嬷嬷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转过身:沈姑娘,您看这……这丫头底子实在太差,朽木难雕啊!老婆子我费尽心思教了这些天,还是这副不成器的样子,只怕……只怕要让周少爷失望了。她话里话外,透着推卸责任的意思。
我放下书卷,目光终于落到小舟身上。她像一只惊弓之鸟,在我看过去的瞬间,身体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了。
嬷嬷辛苦了。我站起身,缓步走到小舟面前。她的身体因为我的靠近而微微发抖。我伸出手指,冰凉的指尖轻轻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这张脸,经过几个月的精心调养和修饰,早已褪去了破庙里的枯槁。皮肤细腻白皙了许多,五官在脂粉的勾勒下,与我记忆中的自己,有了七八分的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在刻意模仿的迷茫天真之下,竟也真的流露出几分楚楚可怜。只是那眼底深处,依旧残留着属于乞丐的怯懦和空洞。
底子差,才需要嬷嬷这样的高手来雕琢。我的指尖划过她微微颤抖的嘴唇,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小舟,告诉我,你是谁
小舟的嘴唇哆嗦着,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困惑和恐惧。她是谁她是破庙里等死的乞丐还是眼前这个锦衣玉食、被逼着模仿一个陌生贵女的小舟巨大的身份撕裂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我微微倾身,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一字一句,清晰地烙印下去:
记住,你叫林晚舟。
你是周砚白少爷,失而复得的……心头挚爱。
你大病初愈,记忆有些模糊,性情也因这场大病……变得温顺了些。
其余的,忘掉。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像冰冷的锁链,瞬间锁住了她的灵魂。她眼中的挣扎和困惑,在我冰冷目光的注视下,一点点被压下去,最终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空洞的顺从。她看着我,瞳孔深处最后一丝微光也熄灭了,只剩下纯粹的、被驯服的茫然。
是……她嘴唇翕动,发出蚊蚋般的声音,我是……林晚舟。
我满意地直起身,松开手。她立刻像被抽掉了骨头般,软软地垂下头去,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啜泣。
容嬷嬷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随即脸上堆起更谄媚的笑容:沈姑娘真是好手段!老婆子佩服!佩服!
我重新坐回圈椅,拿起医书,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窗外的阳光正好,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暖意之下,是彻骨的冰寒。
容器已经塑形。
毒药……也该开始熬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