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页)
如今,这把承载着炽热情意与郑重誓言的金错刀,悬在一个陌生女子的腰间。
我都不敢想月儿现在内心会有多么气愤。
我抬眼看着月儿,果然月儿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把金错刀上,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又挺得笔直。
眼神里先是震惊,然后快速闪过了什么,让我看不清楚。
她没再看我一眼,仿佛我是什么肮脏不堪的秽物。
她忽然绕过我,径直走向马车。
我一愣,月儿。
她动作利落地拉开车门,弯腰钻了进去,让贴身侍女坐到了驭手的位置。
你要干什么我心头一紧,不祥的预感从刚刚一直没有消失。
她拿起放在副驾位置上的,阿史那云那个装着几件换洗衣物的粗布小包袱,看也不看,直接塞回我手里。
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属于天家贵胄的威仪和冰冷。
风雪太大,这队排得本宫心烦,想来小咳小嗽的,死不了人,再说你这个当儿子的都到了,想必也不需要本宫了,本宫就先回去了。
她目光平视前方,不再看我和裴忠,让侍女准备起驾,你既应了要帮人,半途丢下总归不妥,这车,本宫便先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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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口气堵在胸口,更加烦闷,月儿,你把车驾走,我们如何回去
她终于侧过脸,唇角竟还噙着笑意,眼神里却是我从没见过的冰冷,眼里映着这漫天飞雪,也映着那把刺眼的金错刀。
本宫能乘辇来,想必裴将军和这位‘可怜丫头’,也能雇车回。
语毕,她示意侍女,其贴身侍女手腕一抖,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的响鞭。
拉车的健马长嘶一声,四蹄翻动,碾过厚厚的积雪,头也不回地驶出了狭窄的小巷。
只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和站在雪地里的我,以及裴忠怀中因寒冷和病痛而发出呻吟,腰间金铃仍在轻响的阿史那云。
那清脆的叮铃声,在这雪巷中,如同为我敲响的丧钟。
自这日之后,公主府彻底变了,月儿也变了。
月儿如我所想的一样并未大发雷霆,她甚至没有再与我提起那日雪巷中的一幕。
她依旧如常地入宫请安,操持府务,只是看我的目光,平静得像在看一件摆在多宝阁上的前朝古器,毫无生气。
同席用膳时,沉默得能听见银箸碰触碗碟的微响。
夜里,她背对着我,锦被之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刚开始时,我还暗暗自得,果然月儿爱我,愿意包容我的一切。
可是时间一长,这无声的冷落比廷杖加身更让我煎熬。
就像悬在我头顶的利刃,日夜折磨着我,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心虚烦躁,还有一种被尊严扫地的羞愤,在我胸腔里日夜翻腾,我像困在笼中的野兽,得不到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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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竟堂而皇之地递了拜帖,登了公主府的门。
门房通传时,我正在书房烦躁地擦拭佩剑,听到阿史那云四个字,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不顾仪态地冲到了前厅。
月儿正端坐在主位的紫檀木嵌螺钿扶手椅上,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沫。
阿史那云站在厅中,穿着一身新做的不太合体的水绿色汉家襦裙,头发梳成了简单的双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标志性的灰蓝色眼睛。
她手里捧着一个粗布包袱,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眼神怯生生地扫过厅内,最后落在我身上,像找到了主心骨,微微亮了一下。
见我进来,月儿抬起眼,目光在我和阿史那云之间扫了个来回,唇角微微弯了一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我的耳朵里。
裴将军,这位姑娘方才说,是来感谢你这位救命恩人的照拂之恩。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光滑的扶手。
救命恩人啊本宫倒不知,前两日的老兵女儿何时变成了将军在北境救下的,而且还是一位如此标致的狄戎女子
救命恩人四个字,被她咬得极轻。
我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该死这下彻底穿帮了,而且阿史那云怎么过来了。
是了,我猛然想起前几日阿史那云病愈后,在我去小院时,曾用生硬的汉话夹杂着手势,表达想当面感谢公主殿下的宽容。
我被她那依赖又带着点孺慕的眼神看得心软,想着月儿总归是猜到什么了,不如让这胡女亲自来磕个头,显显公主的大度,或许能缓和关系。
便含糊应了,只当她是孩子心性,压根我就没有做准备,未曾想她竟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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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这事啊,我努力稳住声线,挤出笑容,走到令月下首的位置坐下,试图表现得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