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页)
没有一丝犹豫,脚步没有片刻迟疑。走向下一个病人,走向我真正掌控的、踏踏实实的生活。
身后,那道冷硬如钢柱般钉在原地的身影,和那道交织着惊疑、怨愤与茫然不解的羞赧目光,被彻底隔绝在紧闭的磨砂玻璃门内,连同那个令人窒息的、名为顾太太的过往。
午休时间刚过,前台小杨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兴奋穿透了走廊:宋姐!你看今天刚推送的那个短剧了没笑死我了!女主装病骗前夫伺候,结果前夫带娃来探病,直接穿帮!评论区都笑疯了哈哈哈……
我正埋首在电脑前,指尖飞快敲打着下一位预约产妇的记录表格,闻言头也没抬,只是随口应道:看了一点,就……还行剧情有点悬浮。
哪里悬浮了!小杨把手机屏幕凑到我眼前,手指激动地点着评论,这反转!多爽!就该这样,让瞎眼的渣男前夫狠狠后悔!最好再来个追妻火葬场……
我端起旁边泡了胖大海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流润过喉咙。屏幕上恰好是那个短剧的截图,女主躺在病床上,前夫一脸震惊地看着她生龙活虎带娃。俗套,但某种情绪很直给。我扯了扯嘴角:现实哪那么容易火葬场顶多烧成灰还给扬了。
小杨撇撇嘴:宋姐你就是太冷静!要是我,早就……
后面的话我没仔细听。指尖在键盘上无意识顿住。顾时深那张在治疗室门口凝固的、混合着惊愕与尖锐讽刺的脸,短暂地闪过脑海。后悔火葬场对顾时深那样极度自负、视旁人如棋子的男人来说,看到前妻在揉别人的胸,第一反应恐怕是顾太太果然上不了台面,然后就是评估如何消除这种潜在的、对顾氏颜面的不良影响。后悔那是奢侈品。
我摇摇头,试图把这些不合时宜的念头甩出去。一个上午预约排满,下午还有一个乳腺脓肿切排术后复诊,需要集中精神。点开预约系统,确认流程。
就在这时,桌角放着的私人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一串极其熟悉的号码——并非通讯录里的顾时深,而是他某个核心安保负责人的电话。那个三年来如顾家幽影般的号码,只会在处理顾先生不想经手的麻烦事时才会拨出。比如,清除他身边某个过于显眼的污点。
动作一僵。保温杯里温热的水,瞬间冷了下去。
顾时深知道了那个场景——他的新欢躺在他前妻的诊床上。他精准地找到了我的工作地点。现在,是他处理麻烦的时候了要收回我在顾家闲置三年的浪费用金钱、权势,还是更体面的威胁
指尖冰冷。
手机在桌上持续震动,嗡嗡声钻入耳膜,执著得令人心头发紧。像某种冰冷的倒计时。
几秒后,震动终于停止。办公室里恢复了短暂的宁静,只剩下空调送风的细微白噪音。
我缓缓靠进椅背,拿起那只冰冷的手机。屏幕暗了下去。那股瞬间紧绷的压力,像一根被骤然拉紧又松开的弦,只余下一种空旷的嗡鸣在胸腔里回荡。
就在这时——
滴!
一声清脆的、属于医疗中心内部工作对讲机的声音打破了办公室的寂静。是前台专用频道。
小杨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过来,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惊讶和……奇怪的兴奋:宋姐!呃……
12号临时预约,VIP急诊,姓顾……他说情况紧急,需要立即处理,但又不肯去等候区……人已经在你3号诊室门口了……她的语气带着某种有好戏看了的雀跃。
姓顾……急诊……我的3号诊室门口……
心里咯噔一下。
保温杯被我不自觉重重放回桌面,咚的一声闷响。
来得这么快报复清算还是顾时深解决麻烦的第一步
他到底想干什么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外间小杨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和对讲机通话的电流声清晰地传进来。
……顾先生!麻烦您在等候区稍坐片刻好吗宋姐她还在处理一个复诊患者,按规定下一个才……
对面似乎说了句什么,距离远听不清,但那语气里的强势和不容置疑,隔着门缝都透出强大的压迫感。
小杨的声音被打断,带着一丝明显的气短和不易察觉的不安:但是顾先生,我们中心有规定的就诊流程……
又是模糊但强硬的回应传来。似乎夹杂着很严重、拖不起之类的关键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瞬间让小杨后续的劝说变成了徒劳。安静了两秒,前台那边的动静表明,这位顾先生根本无视了所有规则,径直走了过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掌控感。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紧绷的神经末梢上。
果然。他顾时深要做的事,从不会在意别人方不方便。三年前如此,三年后更是如此。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能随意定义我价值的顾总。
我放下鼠标,靠进椅背。指尖有点凉,但心神奇异地冷静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里是欣悦护理中心,是我的战场。门外那条过道,也不是顾家的客厅。
脚步声停在门外。沉默了两秒。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三下。清脆,规律,带着他惯有的冷静和……一丝奇特的克制
和早上在餐厅里签协议时的轻慢不一样,和下午硬闯治疗室时的暴躁也不一样。就像一头习惯了直接撕咬的猛兽,忽然间生硬地学会了……叩门。
请进。
我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去,平稳得没有任何波动,如同面对任何一位普通的急诊预约患者。
门把手被拧开。
顾时深走了进来。
走廊里明亮的灯光在他身后打开一道口子,勾勒出他过分高大的身形轮廓,依旧挺拔得像一株沉默的松。然而门在他身后关上,将他整个人重新投进室内柔和偏暖的光线里时,某些细微的变化才难以忽视地显露出来。
他站在门边,脚步微微顿住,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强大惯性径直侵入空间中心。
没有考究的西装外套。身上是一件看起来质地柔软但并不十分挺括的黑色高领羊绒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五官线条分明,下颚线绷得有些紧。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瞳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翻腾、碎裂、沉淀,却最终被强行压制住,只留下一片沉凝的、复杂的浓墨。
他没有说话。嘴唇抿成一条刚硬的直线。
整个诊室被一种无声的张力瞬间填满,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我坐在办公桌后,看着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不带任何波澜,如同初次接诊一位难搞的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