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2页)
林文博翻动书页的手指再次顿住。他终于抬起眼皮,那双深邃却带着倦怠的眼睛,第一次落在了林薇身上。那目光锐利、复杂,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极淡的…不耐。
“药粉?”裴氏捕捉到林薇的目光,嘴角的冷笑更甚,带着一种猫戏老鼠的残忍,“什么药粉?在哪里?拿出来看看?”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京兆府查扣了物证!裴氏明知故问!这是要彻底否认,甚至反咬她诬陷!
“药粉…已被京兆府郑大人收作证物…”林薇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绝望的无力感。
“哦?证物?”裴氏拖长了调子,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向林薇,“也就是说,空口无凭?仅凭一个下贱屠夫的疯话,和一个下药学徒可能存在的亲戚关系,你就敢攀扯主母?污我清誉?林薇,你好大的胆子!”
“母亲!女儿没有!”林薇悲声喊道,泪水终于滚落,“女儿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那王三藏匿药粉的油纸包,女儿亲眼所见!那苦杏仁味…女儿绝不会闻错!云姨娘…云姨娘当年…”她似乎悲痛得说不下去,伏地呜咽起来,瘦弱的身体剧烈颤抖。
“云姨娘”三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静的堂内激起无声的涟漪。
裴氏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杀机一闪而逝。林文博翻书的动作彻底停住了,他放下书卷,目光沉沉地看向裴氏,又扫过伏地哭泣的林薇,眉头锁得更紧,手指在圈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够了!”裴氏猛地一拍身旁的矮几,震得茶盏跳起,“攀扯逝者,其心可诛!云氏福薄早逝,是她命数!与我何干?与你何干?倒是你!”她戟指林薇,声音尖利刻毒,“小小年纪,心思歹毒,妖言惑众!我看你是病得糊涂了,得了失心疯!来人!”
张嬷嬷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应道:“老奴在。”
“三姑娘神思昏聩,言行无状,恐是邪祟侵体。即刻将她押回后园草棚,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更不许再给她请医送药!让她好好‘静养’,清醒清醒脑子!”裴氏的声音冰冷,每一个字都淬着毒汁。严加看管,断绝医药,在这闷热的盛夏,等同于将她活活困死在那个恶臭蒸腾的囚笼里!
张嬷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应道:“是!”
她直起身,朝门外两个粗壮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来,一左一右就要架起地上的林薇。
林薇的心沉到了谷底。裴氏要彻底封她的口!用最阴毒的方式!她脑中念头飞转,必须自救!必须拿出更有力的东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裴氏拍在矮几上的那只手。保养得宜的玉手,指甲染着鲜红的凤仙花汁,手腕上戴着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而在那只镯子的内壁边缘,靠近手腕脉搏的位置,一点极其细微的、灰白色的粉末残留,在幽暗的光线下几乎无法察觉!
香灰?!
林薇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是了!沉水香!裴氏常年礼佛,静心堂内更是香火不断!她手腕上沾的,是香炉里的香灰!而香灰…尤其是沉水香这种名贵香料燃烧后的灰烬…
“父亲!”
林薇猛地抬头,不再看裴氏,而是直直望向一直沉默的林文博,声音因为激动和孤注一掷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女儿有罪!女儿莽撞,惊扰府衙,有辱门楣,甘受母亲责罚!但女儿斗胆,临去之前,只想问父亲一句!”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堂中回荡,成功地让那两个婆子的动作顿住,也让林文博敲击扶手的手指停在了半空。裴氏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林薇紧紧盯着林文博,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晰:“父亲为官清正,明察秋毫!女儿只想问,若有人欲行鬼蜮伎俩,其罪证虽被销毁,但其行迹却难免沾染其身,留下蛛丝马迹!譬如…那害人的慢性毒药‘石髓散’,其性阴寒,遇火焚之,虽化灰烬,却会留下极淡的苦杏仁气!更奇的是,此灰烬若沾染人身,遇水则显!在肌肤之上,会留下…留下如同蛛网般的灰白细痕!数日不消!”
她的话如同平地惊雷!
裴氏的脸色瞬间剧变!她下意识地猛地将戴着翡翠镯子的左手缩回袖中!这个动作快如闪电,却没能逃过林文博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的目光!
林薇仿佛没看到裴氏的反应,目光依旧紧紧锁着林文博,声音带着泣血的悲愤:“女儿在府衙,曾亲耳听那回春堂坐堂的老大夫提及此药特性!女儿惶恐!若府中真有人心怀叵测,此等隐秘手段,岂非防不胜防?父亲乃一家之主,万金之躯,母亲更是凤体尊贵…女儿…女儿实在是怕啊!”
她再次伏地,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
静心堂内死一般寂静。
沉水香的气息仿佛凝固了。所有仆妇丫鬟都死死低着头,恨不得缩进地缝里。张嬷嬷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林文博的目光,缓缓地从伏地颤抖的林薇身上,移到了裴氏那极力隐藏在袖中的左手上。他的眼神变得极其幽深、复杂,那里面翻滚着惊怒、猜忌、权衡,还有一丝被触及逆鳞的冰冷寒意。他身为吏部侍郎,深谙官场倾轧,更明白这“蛛网细痕”的指控意味着什么!这已不仅仅是内宅阴私,而是直指谋害家主!若传出去…
他放在圈椅扶手上的手,慢慢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裴氏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胸脯剧烈起伏,显然怒到了极点,却又在林文博那冰冷审视的目光下,强行压抑着。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厉声斥责林薇妖言惑众,但看到林文博的眼神,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
静心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管家林福那刻意压低却难掩惊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老爷!夫人!靖…靖王府长史…递了名帖!此刻正在花厅等候!说…说是奉靖王之命,有要事…要事询问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