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页)
那女人的脸…有点眼熟。我眯了眯眼,很快想起来了。是镇上开美容院的老板娘,姓刘,外号刘美丽,出了名的势利眼和得理不饶人。
刘姐,消消气消消气。超市的赵主管闻声赶了过来,满脸堆笑地打圆场,王姐她不是故意的,您这裙子…他凑近看了看那所谓的勾丝,其实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我看问题不大,要不这样,我代表超市送您一张五十块的代金券…
五十块刘美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拔高了声调,赵主管,你打发叫花子呢我这裙子两千多,进口真丝,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就站这儿不走了,让大家伙儿都评评理!她声音尖锐,瞬间吸引了更多看热闹的人围拢过来,对着手足无措的王姨指指点点。
王姨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赵主管也一脸为难。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这刘美丽,分明是借题发挥,故意刁难人!
就在这僵持不下、围观人群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时,一个懒洋洋的、带着点不耐烦的男声,像把刀子一样切开了这嘈杂粘滞的空气:
吵吵啥挡道了都。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人群像被按了暂停键,瞬间安静了不少,齐刷刷地循声望去。
我也看了过去。
只见通道另一头,徐朗推着一个超市的购物车,正慢悠悠地朝这边晃过来。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黑色短袖T恤,领口有点松垮,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工装裤的裤脚随意地卷了两道,脚上还是那双…人字拖。购物车里堆满了东西,主要是成箱的啤酒和饮料,还有几大包火锅底料和香料。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有点不耐烦,眉头微蹙着,视线扫过挡在路中央的刘美丽、赵主管和王姨,最后落在地上那几个滚落的西红柿上。
刘美丽显然认识徐朗,看到他,嚣张的气焰明显收敛了一些,但依旧梗着脖子:徐老板,你来得正好,评评理,这超市员工把我这么贵的裙子刮坏了,你看这勾丝!她指着裙摆一处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徐朗没看她,也没看她的裙子。他弯腰,从购物车里拿起一听罐装可乐,单手啪地一声扣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才把目光重新投向刘美丽,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刘美丽,你这裙子,他顿了顿,下巴朝她身上那件花里胡哨的真丝裙扬了扬,XX批发市场三楼,168号档口,A货尾单,撑死一百八。上周刚到的货,我店里小工他媳妇儿也买了件同款不同花的,一百五拿下。
他话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通道。
刘美丽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涂着厚厚粉底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巴张着,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笑声和窃窃私语。
噗…一百八
哎哟我去,我说看着那么眼熟呢!
A货啊还两千多真敢说!
徐老板牛逼,这都知道
徐朗像是没听见周围的议论,又灌了一口可乐,冰凉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滑下一点,他也不在意,随意地用拇指抹掉。然后,他推着购物车,径直朝着挡路的刘美丽走去。
刘美丽被他那平淡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往旁边让开了两步。
徐朗推着车,车轮碾过地上一个滚落的西红柿,噗嗤一声轻响,红色的汁液溅了一点出来。他看都没看,推着车,稳稳当当地从刘美丽身边、从呆若木鸡的赵主管和满脸泪痕的王姨身边,走了过去。
经过王姨身边时,他脚步似乎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她手里那个惹祸的蔬菜筐,又扫过她煞白的脸,淡淡地丢下一句:
王姨,下回搬东西看着点路。筐角包层胶布,省得蹭着人。
说完,他不再停留,推着那车沉甸甸的啤酒饮料,像个没事人一样,慢悠悠地消失在生鲜区的货架尽头。背影高大,步伐沉稳,带着一种混不吝的、却让人莫名心安的强大气场。
通道里,只剩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刘美丽,和周围看客们毫不掩饰的嘲笑目光。
赵主管松了口气,赶紧招呼人收拾地上的狼藉。王姨抹了把眼泪,感激又后怕地朝着徐朗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
我站在原地,推着那车膨化食品,指尖冰凉。刚才那一幕,像一场快放的戏剧,清晰地烙印在我脑海里。徐朗那平淡无波却一击致命的拆穿,他那副浑不在意、甚至有点痞气的姿态,还有最后对王姨那句看似随意、实则解围的提醒…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心脏。有震惊,有解气,有莫名的悸动,还有一种…迟来的、尖锐的刺痛。
他依旧是那个掌控一切的男人。只是,他的世界,他的规则,他的力量,早已与我无关。他在这里活得如鱼得水,甚至能轻易地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而我,只能像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推着一车廉价的薯片,在角落里看着。
那天超市的风波,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我心里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徐朗那副混不吝却又强大可靠的样子,和我记忆里那个西装革履、冰冷疏离的精英形象,彻底割裂开来。清溪镇的徐朗,像一株生命力极其旺盛的野草,带着粗粝的棱角,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地上,活得真实又热气腾腾。
反观我自己。超市理货员一天八十块这根本不是我苏晚该待的地方,可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银行卡里的数字像沙漏一样无情减少,现实的鞭子抽得我生疼。我妈小心翼翼的眼神,更是让我如芒在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叫嚣。
深夜,躺在老旧的木架子床上,我瞪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失眠了。我妈小心翼翼的建议,又一次钻进耳朵:拍视频…拍拍做菜啥的…也能挣点钱…
拍视频直播那个让我跌入深渊的东西
胃里一阵翻搅,本能地抗拒。可另一个念头,却像黑暗中悄然滋生的藤蔓,紧紧缠绕上来——不拍那些光鲜亮丽的,就拍最普通的,拍清溪镇最真实的东西呢拍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热气腾腾的市井烟火,拍那些…徐朗挥刀时吸引无数目光的真实生活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像在绝境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哪怕那光可能只是幻觉。
第二天轮休,我鬼使神差地翻出了行李箱最底层,那个被我刻意尘封的、最新款的手机云台和便携补光灯。设备依旧崭新,握在手里,却沉甸甸的,带着过往的重量和耻辱感。
我深吸一口气,像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没有化妆,没有换衣服,就穿着在家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运动裤,素着一张脸,拿着设备,走出了家门。
去哪拍拍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双脚却像有自己的意识,带着我朝着那个这几天刻意绕开的方向走去——巷子口,徐记砂锅。
远远地,就看到徐记砂锅门口依旧热闹非凡。还没到正式饭点,门口已经支起了几张折叠桌,坐满了等位的食客。浓郁的、混合着香料和肉香的霸道气味,隔着半条巷子就钻进了鼻孔。
我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攥着云台的手心全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