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页)
她顿了顿,拿起竹签轻轻拨开死者一缕黏在额角的湿发,凑得更近些嗅了嗅:第二,也是最关键的,大人您闻闻,死者发间,是不是有股很淡很淡的……桂花香
陆铮依言微微倾身,果然捕捉到一丝极淡、几乎被水腥气和腐败味完全掩盖的甜香。若非聂小棠点明,根本难以察觉。
这个季节,聂小棠站起身,用袖子随意擦了擦湿漉漉的手,动作自然得如同拂去灰尘,桂花早谢了。寻常男子身上哪会佩什么香囊只有女子,才会喜欢用这种带着浓郁花香的香囊,而且这味道能沾到死者头发上,两人当时距离必定极近,很可能是在撕扯纠缠时沾染的。
陆铮看着她被河水浸湿半截的裤腿和袖子,看着她沾着泥点却眼神晶亮、条理清晰的脸庞,眼底深处那丝冰封的赞赏终于清晰地浮现出来。他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推断。
聂小棠处理完这些,才像是刚想起什么似的,朝陆铮再次伸出手,掌心朝上,脸上又挂上那种谈买卖般的无辜笑容:三十文,大人。这次尸体太难捞,水里泡得死沉死沉的,费老劲了,得加钱。
陆铮这次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从钱袋里摸出一小把铜钱,数也没数,足有五十文,放在她掌心:辛苦了。
聂小棠掂了掂分量,眼睛顿时弯成了月牙,毫不客气地收下,笑眯眯地加了一句:大人真大方!下次有活儿,还找您啊!语气熟稔得像是在称赞一个爽快的老主顾。
陆铮看着她毫不掩饰的财迷笑容,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吩咐小吏处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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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二去,聂小棠的名头,如同春日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悄无声息地飘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坊间茶楼酒肆里,添了一段新奇的谈资:
听说了吗城西义庄那个聂姑娘,了不得啊!
哪个聂姑娘
嗨!就是那个年纪轻轻、总爱啃冷馒头的女仵作!宁惹阎罗王,不惹聂姑娘!
这是为何
嘘——小声点!都说啊,她能‘让死人开口说话’!再离奇的案子,经她手一验,那死鬼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全给抖搂出来了!邪门得很!
这话不知怎地,飘进了刑部衙门。彼时陆铮正端坐在自己的值房内,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仔细翻阅一叠厚厚的陈年卷宗。他面容沉静,一丝不苟。当那句能让死人开口说话的传言清晰地钻进耳朵时,他那素来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唇角,竟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微微向上牵起了一抹极淡、极浅的弧度。像坚冰初融时裂开的第一道细纹。
这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旁边一个年轻小吏的眼睛。小吏甲胆子稍大,凑近了些,惊奇地低呼:大人您……您笑了
那抹弧度如同受惊的鸟雀,瞬间消失无踪。陆铮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冷冽,声音更是听不出半点波澜:你看错了。
他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卷宗上,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光影的错觉。
另一个小吏乙也凑了过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促狭的意味:小的可没看错!大人您最近……笑得是越来越多了点哈尤其是聂姑娘在刑部出入,或者在衙门附近晃悠的时候……
陆铮握着卷宗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如刀锋般扫过两个多嘴的小吏。小吏甲和乙吓得脖子一缩,噤若寒蝉,慌忙低头假装忙碌。
陆铮:……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卷宗,那密密麻麻的字迹却似乎有些模糊不清。一股难以言喻的、陌生的躁意,悄然爬上耳根,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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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案子,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报案的是京城首富钱员外家——他最宠爱的小妾,昨夜在睡梦中突然暴毙。
钱府花厅,气氛压抑。钱员外是个富态的中年人,此刻却面色灰败,眼神闪烁,他死死攥着拳头,对着前来查案的陆铮和聂小棠,一口咬定,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悲戚:是病!是急症!我这如花似玉的小妾啊……她身子骨向来弱,前几日就有些咳嗽,昨夜……昨夜竟就这么去了!可怜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然而,花厅外传来的震天哭嚎却撕破了这份悲戚。小妾的娘家人抬着一口薄皮棺材,硬生生堵在了钱府气派的大门口,披麻戴孝,哭得惊天动地,指天骂地控诉钱家谋害人命,要讨个说法。哭声、骂声、围观百姓的议论声,乱糟糟地混成一团。
聂小棠被陆铮紧急请来验尸。钱家无奈,只得将尸体暂时安置在一间偏房内。聂小棠掀开覆盖尸体的白布,看清死者面容时,眉头一挑,嘴角竟下意识地向上弯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快的:哟,熟人。
陆铮站在她身侧,闻言侧目:你认识
人不认识,聂小棠摇摇头,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死者脸上逡巡,但这死法,我熟得很。
她戴上自备的薄皮手套,动作利落地掰开死者紧闭的嘴唇,指着那异常的颜色,大人您看,嘴唇颜色发紫发绀,指甲盖下透着明显的青黑色。这可不是什么急症猝死的模样,这是典型的中毒症状。
她说着,从随身的小木箱里取出一根特制的、打磨得异常光亮的银针。她小心地将银针探入死者微张的口中,深入咽喉部位,轻轻捻动了几下,然后缓缓抽出。针尖暴露在空气中,原本银亮的光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乌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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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聂小棠将发黑的针尖举到钱员外面前,声音清晰冷静,针尖发乌,这是砒霜遇银的反应。死因,砒霜中毒,证据确凿。
钱员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腿肚子一软,肥胖的身躯晃了晃,差点当场瘫倒在地。他嘴唇哆嗦着,指着聂小棠,声音尖利刺耳:胡……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家小妾素来体弱多病,怎会……怎会中毒定是你这妖女施了什么邪术!
聂小棠根本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她眼神锐利如鹰,再次俯身,用一把小巧的镊子,极其小心地探入死者口腔深处。片刻后,镊子夹出了一点极其微小的、颜色暗沉的渣滓。她将渣滓放在一块干净的白布上,凑近仔细观察,甚至用手指捻了捻。
砒霜味极苦,难以下咽,聂小棠抬起头,目光如电射向面无人色的钱员外,死者生前为了掩盖这苦味,必定吃过味道浓烈的东西来压服。比如……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香甜软糯的——桂花糕
桂……桂花糕……钱员外如遭雷击,彻底瘫软在身后的太师椅上,浑身抖得像筛糠,眼神涣散,嘴里只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陆铮眼神一厉,不再有丝毫犹豫,立刻沉声下令:搜!重点搜查厨房,所有糕点、食材,一处不许放过!
命令如山。刑部衙役如狼似虎般冲进钱府后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个衙役捧着一个精致的描金红漆食盒快步而来。食盒打开,里面是几块尚未吃完、造型精美的桂花糕。聂小棠上前,同样用银针探入糕点内部。针尖拔出时,乌黑如墨!
衙役紧接着汇报:大人!问清楚了,这盒桂花糕,正是钱员外的正室夫人,昨日亲手所做,说是体恤妹妹(指小妾)身子弱,特意送来给她补补身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