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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居然是药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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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1页)

我被泡在毒缸里养了十年,血是黑的,骨头是绿的。

师父说我是炼制不死药最好的药引,灌毒药时总念叨快了快了。

后来我捅穿他喉咙,黑血喷了他一脸:师父,毒要见血才有效。

逃到古城,一个和师父长得一样的男人抓住我:你的血能解毒

他求我杀光城中不生不死的怪物,包括他自己。

当我杀到第三十个时,他指向高塔:剩下的都是孩子。

塔里幼童睁着空洞的眼问我:姐姐,是来喂我们的吗

守墓人突然掐住我手腕:从你进城就染了蛊。

我低头看见指尖正变成绿色。

他轻笑:唯一能延缓蛊毒的,是饮用药人的血。

我点燃了整座城,在冲天火光里看见自己皮肤寸寸剥落。

原来我从来不是药引。

我才是那剂活的不死药。

---

师父死的那天,天气倒是挺好。

毒缸里那股子腌了十年的陈年馊味,混着新鲜出炉的血腥气,直往我天灵盖上冲。缸壁上滑腻腻的绿苔蹭着我的胳膊,又凉又腻歪。我低头,看着自己那条胳膊,皮肉底下透着一股子不祥的暗绿,像是沼泽地里沤烂的苔藓。我爹娘要是泉下有知,看见他们闺女被养成这德行,棺材板怕是压不住。

噗嗤——

那把磨得飞快的剔骨刀,是我从厨房顺的,此刻正稳稳当当地插在师父干瘦的脖子上。位置挺正,喉结底下一点,进去得也够深。老头儿那双总是浑浊发黄、盯着我像盯着什么稀世药材的眼珠子,猛地往外凸出来,死死瞪着我。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破风箱在抽,一股子粘稠发黑的血沫子顺着刀口咕嘟咕嘟往外冒,喷了他自己一脸,也溅了几滴在我绿油油的手背上,怪烫的。

他嘴皮子哆嗦着,大概是想骂我孽畜或者养不熟的白眼狼之类的老词儿。可惜,气管漏风,啥也说不出来了。

我咧嘴,冲他笑了笑,露出被药毒浸得微微发黄的牙齿:师父,您教的。毒这玩意儿,光灌进肚子,药性慢,磨叽。得见血,透心凉,才够劲儿,见效快。您看,学生学得还行吧

老头儿喉咙里最后呃地一声,身体一挺,彻底不动弹了。那眼神里的惊怒和不甘,凝固成了永恒。

我喘着粗气,背靠着冰冷的毒缸壁,滑坐到地上。地上全是黏糊糊的药渣和师父身上淌下来的黑血,又湿又冷又腥。力气像是被刚才那一刀抽干了,手指头都在哆嗦。十年了。整整十年,我就泡在这口比棺材还大的黑陶缸里。缸里的汤水一天比一天稠,一天比一天毒。师父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每天雷打不动地出现在缸口上方,浑浊的眼睛里闪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光。

快了,就快了!他一边把一瓢瓢腥臭扑鼻、颜色诡异的汤药劈头盖脸地浇下来,一边神经质地念叨,再忍忍,我的好药引!抗药性又强了!等这三百六十五味天下至毒融进你的骨血,你就是那不死药引!活生生的宝贝疙瘩!成了仙丹,你就解脱啦!

解脱

滚烫的药汁烫得皮肉吱吱响,五脏六腑像是被无数烧红的针反复穿刺、搅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要炸开。好几次,我都觉得下一口气就要咽下去,彻底解脱了。可偏偏,这被毒药反复淬炼的身体,像块打不烂的滚刀肉,硬是扛了过来。只留下这身绿油油的皮肉骨头,还有血管里流淌的、能毒死一窝耗子的黑血。

解脱我信了他的邪!

他解脱了,被我一刀送走的。我呢我看着自己绿得发暗的手掌,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还在微微痉挛。跑!这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我一下。再待下去,等外面那些被师父用长生秘药忽悠来的傻徒弟发现,我就真得去当那劳什子药引了,还是死得透透的那种。

我咬着牙,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那件早就看不出原色的破布褂子,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又冷又沉。我踉跄着,跨过师父还温热的尸体。他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空洞地望着黑黢黢的屋顶。我顾不上多看,跌跌撞撞扑向墙角那个破破烂烂的榆木箱子。师父抠门得很,值钱东西都锁在里面。翻箱倒柜,叮当乱响。一个硬邦邦的布包被我摸了出来,里面是几块碎银子和一些铜板,还有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画着歪歪扭扭线条的破皮子。这大概是他压箱底的地图,也不知道真假。

一把抓起布包塞进怀里,冰凉的碎银贴着滚烫的皮肤,硌得慌。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泡了我十年、像口巨大棺材的毒缸,还有地上那摊逐渐扩大的黑血。空气里弥漫着死亡和剧毒混合的甜腥味。

再见了,老棺材瓤子。

我像只受惊的耗子,贴着墙根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溜出了那个弥漫着死亡和药臭的小院。药谷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毒草时发出的沙沙声,像无数细小的爪子在地上挠。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守夜弟子没睡醒的呵欠。我凭着对这片区域的熟悉,专挑最偏僻、最荒草丛生的小路钻。荆棘划破了我的裤腿,在同样泛着病态绿色的皮肤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连血都渗不出来多少。我这身皮肉,大概早就被毒得坚韧无比了。

不知道跌跌撞撞跑了多久,天边开始泛出一种不祥的灰白色。双腿沉得像灌满了铅,肺叶火烧火燎地疼。身后的药谷早已隐没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我靠着一棵叶子都枯黄卷曲的怪树,大口喘着粗气。怀里的碎银子硌得肋骨生疼,提醒我接下来该干嘛。

得找个地方,洗掉这一身的毒味和血腥味,再弄身正常人的衣裳。我这副尊容,加上这股子味儿,走大街上跟移动的瘟疫源没区别。

凭着那张破皮子上模糊的标记和路上偶尔逮住个落单樵夫用半块碎银子换来的含糊指引,我像只没头苍蝇,在荒山野岭里兜兜转转了好几天。饿了就啃点酸涩的野果,渴了就喝点浑浊的溪水——反正普通的毒草虫豸,对我这身毒血来说,跟开胃小菜差不多。

终于,在一个灰蒙蒙的傍晚,翻过一道光秃秃的山梁,眼前豁然出现了一片巨大的、死气沉沉的阴影。

一座城。

但跟我见过的任何城都不一样。

没有喧嚣的市井声,没有炊烟,没有灯火。只有一片望不到头的、灰黑色的断壁残垣,沉默地趴伏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城墙像是被巨人啃过,塌了大半,露出里面狰狞的土石。城门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黑黢黢的破洞,像怪兽张开的嘴。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尘土、腐朽和某种淡淡甜腥的怪味,顺着风飘了过来。

死城。一座被彻底遗弃的、巨大的坟墓。

我站在山梁上,望着那片死寂的废墟,心里反而涌起一股奇异的轻松。没有活人,意味着没有麻烦。这地方,太适合我这种从毒缸里爬出来的怪物藏身了。

拖着灌了铅似的腿,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那片巨大的废墟。脚下的石板路破碎不堪,缝隙里顽强地钻出一些枯黄的、形态怪异的杂草。倒塌的房屋像巨兽的骸骨,嶙峋地支棱着。偶尔能看到半扇斜倚在墙上的雕花木窗,漆皮剥落殆尽,木头朽烂发黑。

城里静得可怕。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和突兀。

天色越来越暗,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更低,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风穿过残破的门窗,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响,像无数冤魂在低泣。得找个能挡风避雨的地方过夜。

我拐进一条相对还算完整的巷子,两边是些半塌的石头屋子。刚走到巷子中间,一阵细碎的、拖沓的脚步声突然从前面一个黑黢黢的门洞里传了出来。

不是我的脚步声。那声音拖沓、沉重,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

我猛地停下,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像只受惊的猫。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到了腰间——那里别着那把捅死师父的剔骨刀,冰冷的刀柄给了我一丝虚妄的安全感。

门洞的阴影里,一个轮廓慢慢挪了出来。

那……勉强能算个人形。一个穿着破烂麻布片的老头,头发像乱糟糟的枯草,沾满了灰尘。他低着头,动作极其僵硬迟缓,每迈出一步,关节都发出咔吧咔吧的轻响,仿佛随时会散架。更诡异的是,他就那么直挺挺地、慢吞吞地朝我挪了过来,对站在巷子中央的我视若无睹,浑浊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一点活人的神采都没有。

行尸这念头刚冒出来,我自己都觉得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