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页)
陈磊在闭眼假寐时,发觉妻子婷婷的手搭在了邻铺青年的腿上。
十年前那趟国道夜行大巴,他用蛇皮袋藏起给她的礼物。
直到刷到番茄小说里173个点赞的故事——《大巴车上,妻子出轨了》。
他才发现当年那场婚姻落幕戏的观众不止自己一人。
陈先生,故事是假的,前妻按住他颤抖的手,那孩子其实像你多一点。
车厢沉在一种黏稠的黑暗里,像浸满了隔夜的浓汤,令人窒息。劣质汽油和汗酸味凝滞不散,车轮摩擦国道的声音成了唯一撕扯这团黑暗的钝锯。陈磊闭着眼,眼皮却压不住脉搏的暴跳。他知道,睡在不到一米外的婷婷也没睡。她的呼吸,细微的紊乱着,如同一根生锈的钢丝刮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隔壁那窄窄的上铺,传来年轻男人的呼吸声。起初是平缓的试探,渐渐沉了下去,带着一丝刻意的匀称,像是努力要钻进这片浑浊背景音里去,可又太清醒、太刻意了。
双层大巴的二层,逼仄得像是火车翻倒的烟道。只有孤零零的三张床,像个怪诞的临时囚笼。他们夫妻在下铺,那个年轻人就在对面下铺靠着过道。窗帘没拉严,一道苍白的月光,像某种冰冷的探测器,悄无声息地从缝隙里漏进来,精准地切割开一片污浊的空气。
就在那道月光的利刃之下,陈磊的眼睛透过睫毛的缝隙,看见了——看见了那个姓杨的年轻人腿上,搭着一只属于女人的、他再熟悉不过的手。苍白,保养得体,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无名指上,那圈薄薄的指环在月光下映着冰冷的、微弱的、象征着什么的微光。是婷婷的手。此刻,它安静地放在另一个男人的大腿布料上。
一种类似滚烫铁水灌进喉咙的灼痛猛地炸开!陈磊猛地闭上眼,齿根死死咬在一起,发出咯吱的轻响。
嗒。
很轻微的一声。隔壁年轻人的手动了。那只年轻得刺眼的手,骨节分明,带着一种不自知的力度,覆盖在了婷婷的手背上。不是粗暴的捕捉,更像是确认,带着潮湿温度的一次轻柔下压。动作短暂,像怕惊扰什么幻梦。
婷婷的呼吸,那根生锈的钢丝,狠狠一滞。像是被这轻微的动作刺痛,或者……烫醒。她猛地一抽,那只搭在别人腿上的手,闪电般缩了回去,带起一点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动作快到甚至带出了一阵短促的微风,瞬间消失了。
静默。比先前更浓、更绝望的死寂。连车轮锯着路面的声音都似乎在凝滞的空气中冻结了。隔壁年轻人的呼吸,那故作沉睡的匀称,彻底消失了。他仿佛在那瞬间变成了一具僵硬的空壳。
陈磊的心跳,擂鼓一样撞击着耳膜。他没有睁开眼,只是凭着一种绝望的直觉,把手伸向了他铺位下方那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劣质塑料的粗粝感摩擦着他的掌心,袋子里装着他原本要在明天——他们结婚五周年的日子——送给她的礼物。一件据说最新款的风衣,花掉了他小半个月汗湿的工钱。他抓住那袋子,往里用力一推、再一推,把它完全塞进那张简陋铁架床的最深处,塞到铁板和车壁的夹缝里,仿佛在掩埋一具冰冷的、带着耻辱的尸体。劣质塑料在冷硬铁板上的刮擦声,又短又急,刺耳得令人牙酸。这微弱的声音在死寂的车厢里,不啻于一声闷雷。
蛇皮袋消失在黑暗的角落。
车窗外,黑沉沉的农田和模糊的山影幽灵般流淌而过。他身旁的婷婷似乎长长、极轻地吁了一口气。她侧过身子,背对过道,面朝着冰冷的、布满可疑污渍的车壁,把自己缩成一团模糊的影子。那个躺姿的调整,透着一股用力过猛的生硬。
司机收钱时的话又响在陈磊耳边,带着一种遥远的、充满讽刺的腔调:嘿,放心睡咧!收了你的钱,保准今晚跑得稳!国道上嘛,这个点,毛的车都没。就这几个仔,坐不惯这种慢悠悠的破车的,睡得可死咧……
司机嘶哑的保证像毒刺扎在陈磊的心上。这趟慢车,摇摇晃晃,载着他通往一个彻底分崩离析的未来,一个精心安排的陷阱。可这些年来,究竟是什么时候,那丝细小的裂隙开始出现的呢陈磊的意识被那冰冷的指环反光刺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沉入回忆的泥沼。
那时陈磊还在工地拼命。
那是个傍晚,陈磊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爬上他租住的、没有电梯的六楼。钥匙刚碰到锁眼,吱呀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婷婷站在门里,脸上挂着很明显的刚结束一个愉悦表情的余韵,像晚霞褪去后留下的那抹暖色,却不及眼底。见到他的一瞬间,那点暖色僵了一下,如同信号接触不良的灯泡,随即迅速收敛,换成了惯常的、微微蹙着眉的神色。
回来了怎么晚这么久她侧身让开,声音平平的,带着点微不可察的紧绷。
监理……扣着多验了一单元,陈磊抹了一把脸上混着汗水和灰尘的泥道,把沉重的工具包挂在门边几乎摇摇欲坠的挂钩上,说改了一点尺寸,硬逼着返工。
他习惯性地抬眼去看她。她今天似乎有点不同。不是穿了多好的衣服——依旧是磨得有点起球的旧线衫——而是整个人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枝头刚沐过夜露的花,焕发着一种隐秘的生机。发梢也格外蓬松柔顺,空气里浮动着一种不便宜的、属于酒店一次性洗发水的幽甜香气,和他浑身的汗臭粉尘形成刺眼反差。
这气息像一个无声的警报。陈磊的心毫无征兆地沉了一下。
辛苦了。婷婷敷衍地应着,转身快步走向小得只能容一人的厨房,我去热饭。
陈磊嗯了一声,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落在沙发上那个敞着大口的、印着某连锁酒店Logo的廉价无纺布袋子上。那袋子太新了,新得扎眼。它像一个静默的宣告。她刚才开门时的紧绷、这陌生的香气、这个突兀出现的袋子……混乱的信号在他疲惫混乱的大脑中瞬间串联,炸开一片不祥的灰白!
就在婷婷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似乎想阻止什么的瞬间,陈磊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身体反应快过大脑思考,唰地一下抓起沙发上那个廉价的无纺布袋。
动作粗暴而急切。
哗啦——
袋子被他整个倒了个底朝天!
一张被揉皱了的、显然被使用过的酒店房卡票根旋转着落在褪色的旧沙发垫上,发票清晰地打印着日期:今天下午三点十五分开的钟点房。还有几张皱巴巴的小额购物收据,一张被揉成团的、打印着密密麻麻文字的纸张……
陈磊的心跳如同擂鼓,震得胸腔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他死死盯着那张盖着今日下午时间戳的发票,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猛地涌上喉咙,几乎将他淹没!他颤抖着,下意识地去抓那张纸团。指尖僵硬,几乎不听使唤,心脏的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
你翻什么!
婷婷尖厉的声音猛地划破凝滞的空气!她从狭小的厨房猛地冲到沙发边,眼神锋利得像淬了毒的刀片,里面燃烧着被侵犯领地的怒火和一种……惊慌。
她的手带着一股狠劲,劈手就去夺陈磊刚抓起的、几乎被他攥烂的纸团!
哗啦——
拉扯之下,那纸团本就脆弱,瞬间撕裂!半张飘落在地上。但另外半张,在混乱的抢夺中,陈磊清晰地看清了上面打印的字迹。
【系统诊断报告】
患者姓名:婷婷
诊断:正常宫内早孕(约6周)
那几个加粗的孕字和冰冷冷的周数,像烧红的烙铁,嗤啦一声烫进了他的视网膜,灼穿了所有试图否认的侥幸!
陈磊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仿佛全身的骨头一瞬间被抽走了,只剩下麻木的皮囊。他握着那半张碎裂的检查单,指尖冰冷。工地的灰泥气味和钟点房的气息在狭小空间里混合,变成令人作呕的毒药。空气凝固成坚硬的冰块,每一寸都带着锋利的刃。
他看着婷婷。她胸口剧烈起伏着,脸颊因愤怒和惊惧泛起病态的潮红,眼神像一头受了伤又被逼入绝境的狼,凶狠,却掩不住底色的仓惶。那凶狠如此陌生,仿佛他陈磊,才是闯进她生活的暴徒,才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一个荒诞的、带着血腥味的认知炸得陈磊头晕目眩——她肚子里的孩子,大概率不是他的!这六周的时间如此微妙,恰恰是工地最吃紧的月份,是他几乎天天睡在板房、连家都很少回的时候!
怪不得……怪不得她最近总是推托身体不适,对他的亲近避之不及……
所有的疑点瞬间连成一条清晰的、耻辱的路径。她身上的香水味,今天下午那张钟点房发票上的时间,这刺眼的诊断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