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大过年大打出手(第1页)
从高空俯瞰,花市街城中村就像一块四边形的黑色胎记,肆无忌惮地贴在西京最繁华的地段中心。
此处原占地面积十二平方公里,村内两条单车道交叉,延伸到主干道。
东面入口立着一道石头牌坊,据说有一两百年历史了,上书“花市街”三个大字,龙飞凤舞,牌坊内外,天差地别。
牌坊外,西京新城,西京的中央商务区,这里汇集了城中乃至国内最贵的写字楼、住宅区、酒店和商场。
牌坊内,花市街是城中村,清一色的自建房。
临街这边一层都建成了商铺,开着各种小店,快餐、小吃、衣服饰品、情趣用品……衣食住行,包罗万象,样样都便宜。
杂货超市整天大喇叭音波轰炸:“十元一件大甩卖,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楼宇高高低低,住客形形色色。
房与房近在咫尺,打开窗户,对面住家便一览无遗,家家户户住久了相互熟悉,这边的人伸手就递一袋桃子到那边,那边时不时送一盘凉菜到这边。
窗边晒衣服的主妇们隔着一条巷道聊天,言语来一句去一句,半空抛洒,连绵不断,像杂技演员两手之间抛接的球。
花市街里没有高低贵贱,入我门中,皆我族类,自成一格。你可以说它是西京,它又不是西京,这里没有太多规矩,吵闹、低俗,却又生机勃勃。
这方寸之地住了数万人,存续着无穷可能,既卧虎藏龙,又藏污纳垢。
凌晨三点,花市街,方圆包子店二楼东侧的小房间。
乔希年并没有睡着,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意识到快到时间了,她伸手按停正要响的闹钟。然后她翻了一个身,借着窗帘外透过来的银色月光,凝视着睡在身边的儿子乐乐。
小小的孩子,像一只猫咪般蜷缩着,他把被子压在身下,睡得很熟,嘴唇微微张开,小脸蛋红扑扑的,长睫毛像两个小帘子,密密地盖在眼睛下。他睡着时的模样,每一个细节,都在乔希年的内心引发温柔的颤动。
正是春末天气,早晚微凉,她把自己这边的被子盖到儿子身上,转身下床穿衣服。不用开灯,她对这个自己住了快一年的地方了如指掌:八平方米,靠墙有一张简易床。床头摆了一套给小孩子做作业的小桌椅;床尾墙壁上钉了几条隔板,摆着大大小小的塑料置物箱,放她们母子的衣服、日用杂物;床下塞着带滑轮的长条盒子收纳床上用品,还有一个乐乐的带着盖子的藤编篮,里面放他的玩具和书。作为一个跟着当服务员的妈妈生活在包子店里的小孩子,他的书算是非常多了。小窗户开了一条缝透风,乔希年在窗台上放了一个米酒瓶,几支小雏菊迎风摇曳,菊瓣伸展,柔弱而无畏。
她走了两步,踩到地上大堆报纸,这些都是她的睡前读物。
乔希年弯腰把它们归拢到一起,放在了小桌子上,微茫的月光照着其中一张证券时报的头版标题:《2.5亿,证监会向国约法人代表开出史上最高罚单》
乔希年从房间出来,穿过走廊去尽头的公用洗手间洗漱。隔壁房间的灯亮了,袁哥和方姐在屋子里说话,声音压得很低,怕吵醒女儿妞妞的熟睡。只不过一扇薄墙,隔音不好,外面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婆娘,你多睡一下子嘛,我先起来做事。昨天晚上啥子都弄好了,来得及。”
“醒都醒了,不睡了不睡了……我的鞋子呢?”
“这里这里,我给你拿,你腰疼莫弯腰。”
“声音小一点儿,莫把娃儿弄醒了。”
“晓得晓得,来,我给你穿鞋子。”
老板娘像个小女孩一样笑起来。
乔希年情不自禁也笑了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愣了神。过了好一会儿,老板“咚咚咚”下楼的脚步声传来,她赶紧端着脸盆回去,方圆包子店的一天开始了。
方圆包子店一天卖大概一千两百个包子,三种固定口味,鲜肉、酱肉和梅菜素包。看老板心情和采购情况,不时推出新口味,拿张白纸写了往收银台后一贴,就当新品出炉昭告天下了。每次做的数量不多,是个意思,然而这点儿新意思格外受顾客追捧。大家每次都踊跃购买,平时吃两个的,遇到新品会多买一个。
六点半左右,第一个来吃早点的客人走进了包子店,说:“一笼葱肉包,一杯豆浆,在这里吃。”
这是个熟客,街口开五金店的邻居吴胡子,略有点儿驼背,留把大胡子,经常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看天,看得入神,顾客进门叫他都不答应。他在此孤家寡人,每天早上来包子店吃东西,狼吞虎咽不到十分钟就抹抹嘴走了,临走看了看包子店的大门,跟老板娘说:“小美,这个卷闸门生锈了,我关店了给你来整整。”
老板娘很利落地答应:“好嘛,你记得来整哈。”
七点左右,上班的人多起来了,顾客如同潮水一般涌入狭小的店面。老板娘从收银台那里落荒而逃,冲进后厨把乔希年赶出去顶班:“你去你去。”
乔希年洗了手去收银台,那里已经排起了长龙。这个点儿来吃早饭的,大多是穿工作服的工人、中小学生、住花市街去市中心上班或者刚下夜班的,拥在收银桌子面前七嘴八舌地点东西:
“一笼葱肉,一笼素菜,两杯豆浆,两个锅盔。”
“一笼葱肉,两个锅盔,不要豆浆。”
“两个锅盔,一笼素包子,打包。”
方圆包子店在花市街小有名气,生意明显比周围的早餐店好,全因为老板亲手做的葱肉包子和灶烤锅盔是镇店之宝,做出了水平,做出了境界。
包子皮薄馅香,蒸的火候格外到位。肉是手切的上好鲜肉,不用绞肉机,肉味香浓;葱量下得恰到好处,又提鲜又不呛;调味不咸不淡,油水不腻不寡,回味厚永。
锅盔做法要复杂些:调好了味的肉馅或者红糖跟面揉在一起,和上劲了进蒸笼,蒸出来再摆到明火炉膛里烤,慢火细制。老板拒绝烤箱,说怕失了原味,因此一天只能烤十一二炉。
新鲜出炉的时候一个个锅盔微焦冒油,鲜香酥脆,咬下去唇齿生津,一口入魂。
这两种小吃到处都有,绝对入不了各种美食杂志或者点评榜单的法眼。只有来过的客人才知道,方圆包子店的,跟其他大路货根本不是一码事。
夫妻店,一切规章制度从简。收银机都省了,进账出账,都靠手记,以前是老板娘的事,现在都归乔希年管。她以一对十,耳闻心算,顾客点完单,这边就算出钱,顺便把手写的单递过去,无缝衔接,比老板娘拿计算器一笔一笔加加减减要快无数倍。她来之前,每天包子店在点单环节都会损失很多不想等的顾客,现在完全不是问题。只见乔希年“唰唰”往外出单,效率高得令人咋舌。
七点这一波忙过去,八点多又来了一波。这个点的顾客和上一批不一样,很多是从其他地方过来西京新城工作的白领,衣着打扮明显比较上档次,尤其是女孩子,很多都拿名牌包、穿高跟鞋,妆容一丝不苟。她们中好些人也是熟客,包子天天买,吃起来也很开心,但每次接过装包子的透明塑料袋都一脸嫌弃,两个手指头捏着一点点袋子提手,离得远远的,好像生怕那气味粘到衣服或皮肤上。
乔希年来了没多久就建议店里配一些食品包装用的纸袋,质量好一点,设计大方些,也不白给,谁要谁多给五毛钱,成本才一毛一个,店里也不亏。
老板娘拼命摇头:“麻烦死了,算包子豆浆都算不过来,还为了五毛钱给自己找事哦。”
乔希年说:“有我呢,算得过来,反正付款都是手机扫一下,又不用找钱。”
老板娘一听,既然是你算,那行吧,加纸袋。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这个时间点的销量猛然上升了一倍多。
乔希年看得很准,白领丽人们一天天的好生打扮,帽子、包包、鞋子配得整整齐齐,那必然是不愿意拎一塑料袋包子进电梯的,多寒酸。配个纸袋,算是能见人了,姑娘们挺高兴,于是随手就买多几个带回办公室茶水间慢慢吃,有时候还给关系好的同事带一份。
最爱给同事带包子的是个小伙子,姓李名吉祥,留个平头,眯眯眼,身材圆滚滚的,皮肤出奇地白,他总是没说话就开始笑,一看就知道脾气肯定好得不得了,泥菩萨似的,没有半点火气。
他一礼拜起码有三天,下了地铁就直奔方圆包子店。自己吃不算,还几袋几袋拎着跑回办公室,胸口工牌乱晃,上方印着“盛世投资”四个字。
三月底,天气还是凉飕飕的,不时春雨连绵。有一天李吉祥来得格外早,七点多就趴在收银台找乔希年下单,点了无穷多:一百五十个酱肉包、一百五十个鲜肉包、一百个锅盔、七十杯豆浆、三十三杯米浆、十碗银耳莲子羹,三个包子装一袋,另外三十份老板亲手腌的小泡菜,用塑料小碗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