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想起了一位故人(第2页)
晓灵看见他笔下流淌出的文字带着血色:“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当最后一个“沙”字落下时,江心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船笛,穿透雨幕,惊起一群躲雨的水鸟。
四、镜碎青梅:归来不是旧时人
五日后,雨过天晴。秦淮河上忽然鼓乐喧天,一艘装饰华丽的大商船缓缓靠岸,船头站着的正是那日穿锦袍的中年商人,只是身边多了个浓妆艳抹的胡姬。阿月听见动静,慌忙跑到岸边,手中紧紧攥着半枚青梅。
“李郎!”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挤开人群冲向商船。
商人看见她,先是一愣,随即皱起眉头:“你是……”
“我是阿月啊!”阿月举起手中的青梅,“你看,这是你走时我剖的梅子!”
商人身后的胡姬咯咯笑了起来,用蹩脚的汉语说:“夫君,这村妇是谁?手里拿个烂果子让什么?”
阿月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看着商人锦袍上崭新的鲤鱼刺绣,看着他身边环肥燕瘦的姬妾,看着他眼中那陌生的嫌恶,忽然觉得手中的青梅重如千钧。“李郎……你说过会带我去扬州看琼花的……”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哦,原来是长干里的阿月。”商人终于想起,语气却带着施舍般的傲慢,“当年娶你时,我不过是个穷货郎。如今我在广陵置了宅院,娶了胡商的女儿,岂能再认你这黄脸婆?”他随手扔出一锭银子,“这钱够你再嫁个好人家了,莫再来烦我!”
银子落在阿月脚边,滚入石缝,发出冰冷的声响。晓灵看见阿月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化作无数细小的“碎”字,纷纷扬扬地飘落。她没有去捡银子,只是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回水榭,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李白想追上去,却被晓灵拉住。“让她自已待一会儿吧。”文字精灵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看见她心里的‘盼’字,都变成‘恨’了。”
水榭里,阿月坐在梳妆台前,拿起那面铜镜。镜中映出的女子面色蜡黄,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根,唯有眼中那点少女的光,彻底消失了。她拿起半枚青梅,看了很久,忽然用力将它掷向墙壁。青梅撞在砖上,碎成两半,露出里面发黑的核——像一颗死去的心。
接着,她又拿起镜匣,颤抖着打开。里面那半枚青梅也已彻底霉变,散发着酸腐的气味。阿月看着内壁的刻字,“郎骑竹马来”的“郎”字忽然渗出黑色的汁液,渐渐模糊。她伸出手指,想描补那字迹,指尖却触到了冰冷的镜面。
“啪嚓——”
铜镜从手中滑落,摔在青石板上,裂成无数碎片。每块碎片里都映着阿月破碎的脸,像无数个哭泣的灵魂。晓灵飘过去,看见碎片上浮现出细小的诗句:“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那字迹是血红色的,像从心脏里呕出来的。
李白站在水榭门口,手里握着那卷《长干行》。他看着阿月捡起一块镜碎片,慢慢割向手腕,忽然厉声喝道:“阿月!看看这个!”
他展开诗稿,举到她面前。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棂,照亮了纸上的字迹:“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旧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阿月的动作顿住了,目光落在“落叶秋风早”五个字上,忽然痛哭出声:“他不是死了……他是不要我了……”
“他不要你,诗要你。”李白将诗稿放在她面前,“这世上会有无数人读到它,会为你流泪,为你不平。你的故事,不会随铜镜一起碎掉。”
晓灵看见阿月的指尖轻轻抚过“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的句子,那些字迹忽然泛起柔和的光,像月光抚慰伤口。她慢慢放下镜碎片,拿起桌上的绣绷,将李白的诗稿放在一旁,重新穿针引线——这一次,她绣的不再是归帆,而是一片被秋风吹落的枫叶,叶尖染着血一样的红。
五、诗成泣鬼:江风里的长干魂
暮色将至时,阿月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平静:“先生,这诗……能留给我吗?”
李白将诗稿递给她,见她指尖在“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处停留许久。“你可知长风沙在何处?”他问。
“知道。”阿月点点头,眼中重新有了一丝微光,“是去广陵的必经之路。当年我送他时,他说‘若回来时在长风沙靠岸,定第一个告诉你’。”她小心翼翼地将诗稿卷好,放进那个描金镜匣,与半枚碎青梅放在一起,“现在想来,他从未打算回来。”
晓灵飘到镜匣上方,看见诗稿上的文字正与阿月的悲伤融为一l,散发出淡淡的青光。那些文字不再是冰冷的符号,而是有了温度,有了心跳,仿佛阿月的魂灵已注入其中。当阿月合上镜匣时,匣盖上的“长干”二字忽然发出微光,像两颗含泪的眼睛。
“我要走了。”李白站起身,望向暮色中的江面,“此去扬州,或许能遇见你的李郎。”
阿月摇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不必了。先生的诗,已替我问过他了。”她走到门边,看着李白和晓灵的身影消失在朱雀桥的暮色里,忽然想起什么,追出去喊道:“先生!那诗……叫什么名字?”
李白的声音从风里传来,带着江水的浩渺:“就叫《长干行》吧!让这长干里的风,永远记得有个等归人的女子!”
晓灵回头,看见阿月站在水榭门口,像一尊望夫石。她的青布襦裙在江风中飘动,宛如一面褪色的旗帜。河面上不知何时漂来许多青梅,被夕阳染成血色,顺着水流向远方——那是阿月散在江里的心事,也是李白用诗打捞起的魂魄。
走出金陵城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晓灵看着李白腰间的酒壶,忽然问:“你觉得阿月会好起来吗?”
李白仰头灌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在月光下闪着银辉:“不知道。但只要这诗还在,就有人记得她的眼泪。就像这秦淮河的水,年年岁岁,总有人为它叹息。”他忽然停步,指着前方柳树林:“听,有人在唱《长干行》。”
果然,夜风送来缥缈的歌声,是女子的吴音,唱的正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晓灵看见柳树枝条上浮现出淡淡的字迹,那是阿月镜匣里的诗句,被江风吹到了天上,又落在了人间。
李白笑了,笑容里有痛惜,也有释然。他拔出铁剑,在月光下舞了个剑花,剑尖挑起一滴露水,那露水竟化作一枚青绿的青梅,在半空轻轻旋转。
“晓灵,”他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你看,文字是不会死的。就像那些等在水边的魂灵,只要有人还记得,她们就永远活着。”
晓灵看着那枚悬浮的青梅,看着李白眼中映着的秦淮月色,忽然明白,诗人的笔不仅能写尽人间悲欢,更能让破碎的灵魂,在文字里获得永生。而她,将继续跟着这个白衣男子,去见证更多生命的绽放与凋零,去收集那些散落在风里的,属于人间的诗与泪。
江风渐起,带着《长干行》的余韵,吹向更遥远的地方。在他们身后,金陵的灯火如繁星闪烁,而在某扇水榭的窗后,一个名叫阿月的妇人正打开镜匣,借着月光,一遍遍摩挲着那卷浸透了相思与泪痕的诗稿,仿佛在抚摸自已逝去的青春,和那个再也回不来的,骑竹马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