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页）

血色纪念日

高脚杯的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像极了苏婉方才指尖划过他手背时，留下的微凉触感。林凡盯着杯中摇曳的红酒，酒液在烛光下泛着暗紫色的光泽，浓稠得像一滩凝固的血——后来他才知道，这颜色从一开始就是预兆。

餐厅被布置得格外用心，穹顶垂下的水晶灯折射出细碎的光，落在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上。桌中央摆着一束白玫瑰，花瓣边缘带着极淡的粉，是苏婉最喜欢的品种。十年前他第一次送她花，就是这样一束白玫瑰，她当时笑靥如花，说这花像他们的爱情，干净又长久。

如今想来，那笑容里藏着的，是怎样的讽刺。

凡，发什么愣苏婉的声音裹着蜜，甜得发腻，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摩挲着林凡的指节，那触感细腻得像上好的瓷器，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凉，今天是我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该开心才对。

林凡回过神，看着对面的女人。她今天穿了一条香槟色的曳地长裙，领口处缀着细碎的珍珠，衬得她雪白的颈子像天鹅般优雅。黑发被挽成一个精致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眼角画了淡淡的眼线，让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眼睛，多了几分陌生的妩媚。

他想起十年前的今天，她穿着婚纱向他走来的样子，也是这样美，让他一眼万年，心甘情愿地溺在她的温柔里，再也没醒过。

在想，时间过得真快。林凡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因这笑容而舒展，那是岁月沉淀下的痕迹，也是他对这段婚姻毫无保留的信赖，十年了，婉儿，有你在身边，真好。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试图暖热她指尖的冰凉。桌上的烛火跳动着，将她的影子映在墙壁上，忽明忽暗，像个随时会消散的幻象。

苏婉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被他的话打动。她端起桌上的红酒杯，递到林凡面前，杯沿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声音轻得像叹息：喝了这杯酒，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林凡没有丝毫犹豫。他信任苏婉，胜过信任自己的呼吸。从十八岁她递情书给他开始，到他创业初期一无所有时她的陪伴，再到他功成名就时的相守，这个女人早已刻进他的骨血里。他甚至觉得，这杯酒里就算真的有毒，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因为是她递来的。

冰凉的酒液滑入喉咙，带着葡萄的醇香，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苦涩。那苦涩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他的味蕾，却被他对苏婉的信任瞬间压了下去。他仰头，将整杯酒一饮而尽，甚至还咂了咂嘴，笑着说：好酒，比去年那瓶拉菲还醇。

苏婉的笑容僵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收回手，悄悄退开半步，指尖在裙摆下攥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林凡还没察觉到不对劲，只觉得喉咙里的醇香渐渐散去，那丝苦涩却猛地炸开，化作一团烧红的铁水，顺着食道一路往下，灼穿了他的五脏六腑！

呃——剧痛瞬间攫住了他的神经，他猛地弯下腰，双手死死按住胸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像是被炭火燎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腥甜的血沫从嘴角溢出，滴落在雪白的桌布上，晕开一朵丑陋的红梅。

凡你怎么了苏婉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丝刻意的慌乱。她上前一步，却没有伸手扶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的温柔像潮水般退去，露出冰冷的底色。

林凡抬起头，视线已经开始模糊。烛光在他眼里变成了一团团晃动的光斑，苏婉的脸在光斑中明明灭灭，美丽的五官扭曲成了狰狞的模样，像极了他小时候在老宅里见过的、挂在墙上的恶鬼面具。

为……为什么他的声音破碎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他支撑不住，从椅子上滑落，重重摔在地毯上，碰倒了脚边的红酒瓶。殷红的酒液泼洒出来，漫过他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苏婉终于收起了伪装，她退到安全距离，双手抱在胸前，像一个艺术家在打量一件即将完成的残次品。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冰锥一样，狠狠刺入林凡的心脏：别怪我，林凡。要怪，就怪你太蠢，太好骗。

程昱……呢林凡的意识正在快速抽离，他想起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凡哥的男人——他一手提拔的副总裁，他视若亲弟的伙伴。

苏婉笑了，那笑容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你终于想起来了是啊，我和昱哥，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十年。她顿了顿，弯腰，凑近林凡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只有你死了，我们才能名正言顺地继承你的亿万家产。你以为你那点商业头脑很厉害没有我和昱哥在背后帮你‘铺路’，你能有今天

铺路两个字，她咬得格外重。林凡猛地想起，三年前他的公司遭遇资金危机，是苏婉动用娘家的关系，帮他拉来了投资；去年他竞标一个大项目，是程昱熬夜做了一份完美的策划案，让他成功中标。原来那些所谓的帮助，都是他们精心编织的网，只等他把所有价值榨干，便收网杀鱼。

巨大的荒谬感和背叛感瞬间淹没了他，比毒药更蚀骨的寒意从脚底窜起，席卷全身。他想挣扎，想爬起来掐住苏婉的脖子，问问她那些年的温柔是不是都是假的，问问她当初递情书时的羞涩是不是演的——可他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周涌来，要将他彻底吞噬。他不甘地睁着眼，死死盯着苏婉的轮廓，恨意像野草般在胸腔里疯长，几乎要将他的心脏撑破。

就在最后一点光亮即将从他眼中熄灭时——

嗡……嗡嗡……

放在餐桌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在昏暗中格外刺眼。那震动声突兀地撕裂了死亡逼近的寂静，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林凡即将沉寂的意识里。

是短信提示。

林凡的手指沾着酒液和血沫，无意识地碰到了屏幕。解锁界面弹了出来，发件人的名字赫然写着——【十年后的林凡】。

荒谬！垂死的神经被这不合常理的一幕扯动，他涣散的目光下意识地聚焦过去。

信息内容只有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鲜血写就，狠狠砸进他最后残存的意识里：

如果时间能重来，千万不要相信那个每晚给你热牛奶的女人。

每晚的热牛奶……

林凡的脑海中瞬间炸开了一道白光。十年里，苏婉每晚临睡前都会给他热一杯牛奶，说对他的胃好。他一直以为那是她的温柔，是她爱他的证明——可现在想来，那牛奶的温度总是刚刚好，从不烫口，也从不凉透，就像她的笑容，完美得不像真的。

原来那不是温柔，是穿肠毒药日复一日的铺垫！

啊——！林凡想嘶吼，想咆哮，可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滔天的恨意像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滚，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烧穿。

黑暗彻底吞没了他。

重回十八岁

剧烈的坠落感传来，像是从万丈高楼失足落下，心脏被失重感攥得紧紧的。林凡猛地吸进一口气，肺部火烧火燎地疼，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胸口。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手心下的心脏强健有力地跳动着，充满了年轻的、蓬勃的力量，每一次搏动都带着鲜活的生命力，和他临死前的虚弱截然不同。

嘈杂的声浪瞬间涌入耳膜，有清脆的笑声，有打闹的呼喊，还有老师拿着扩音喇叭喊快点，要上课了的声音。阳光透过窗户，刺得他一时睁不开眼，他眯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他站在一条熟悉又陌生的走廊里，墙壁是淡蓝色的，上面贴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标语，还有几张泛黄的奖状。周围是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嬉笑打闹着穿梭而过，有的嘴里还叼着没吃完的包子，有的在讨论昨晚的电视剧剧情。

墙上的电子屏闪烁着红色的数字，清晰地显示着：2009年6月18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