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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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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2页)

楼下传来扫地的声音,是清洁工阿姨开始打扫街道了。林深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咔嗒一声,很轻,却像解开了心里某个系了很久的结。

他想,该出发了。不管她在不在那里,他都该去看看。看看春天的花,看看她画里的风景,也看看,能不能在某个转角,再遇见那个撑着竹骨伞的姑娘。

去南方的高铁要坐六个小时。林深靠窗坐着,把那支干枯的莲蓬放在小桌板上。阳光透过车窗落在莲蓬上,裂开的莲籽壳像是镀了层薄金,他指尖轻轻碰了碰,忽然想起沈念当年总说:植物最懂等了,你看荷花谢了留莲蓬,莲蓬枯了等来年,一点不急。

那时他总笑她瞎比喻,现在倒觉得,人有时还不如植物——植物等得坦然,人却总在等里掺着慌,怕等不到,又怕等来了不是想要的。

高铁过了长江,窗外的景致慢慢变了。北方的秋末是沉郁的黄,南方却还透着鲜活的绿,路边偶有三角梅攀在围墙上,紫的、粉的,开得泼辣。林深拿出手机,翻出沈念寄信时附的那张邮票——是当地的风景邮票,印着片开得满树的紫荆花,他对着窗外比了比,倒真有几分像。

沈念读研的城市在珠江边。出高铁站时,风带着湿暖的潮气扑过来,夹着远处花市飘来的甜香,林深深吸了口气,竟莫名松了劲。他没提前查沈念现在住在哪,只记着她信里提过一句学校后门的老巷里,有间卖双皮奶的小店,甜得不腻。

他找了家离学校不远的民宿住下。民宿有个小阳台,爬满了绿萝,房东是个老太太,端来杯柠檬水时笑:小伙子第一次来这时候正好,木棉刚落,凤凰花要开了,去江边走走,好看得很。

林深谢了老太太,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手机。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点开那个存了十年的号码——号码是沈念的,他没删,却也没打过。当年收到分手信后,他试过拨一次,提示已关机,后来便再没敢碰,怕听到更冷的回应。

傍晚时,他按着信里的描述往学校后门走。老巷比他想的窄,青石板路被踩得发亮,两旁是骑楼,窗台上摆着盆栽,茉莉和月季挤在一起,香得热闹。走了约莫五分钟,真看见间挂着老陈双皮奶木牌的小店,门口摆着两张小桌,坐了两个穿校服的学生。

林深走进去,点了碗双皮奶。老板娘是个中年女人,笑着问:第一次来我们家做了二十年了,好多学生从上学吃到工作呢。

听朋友提过。林深没多说,用小勺舀了口双皮奶——奶味很纯,甜得刚好,像沈念当年总爱买的那家老字号。

正吃着,门口传来风铃响。一个穿米白色连衣裙的姑娘走进来,手里抱着个画夹,发梢剪短了,齐肩,风一吹,微微动。她走到柜台前,笑着说:陈姐,来碗双皮奶,少糖。

林深的勺子顿在碗里。那声音软乎乎的,尾音带着点熟悉的轻颤,和梦里巷口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他慢慢抬头,姑娘刚好转过身。四目相对时,她手里的画夹咚地掉在地上,画纸散了一地。

是沈念。

她比十年前清瘦了些,眼角多了点细纹,可左边嘴角的梨涡还在,笑起来时,还是像盛了糖。只是此刻,那梨涡里没糖,只有惊讶,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眼圈先红了。

林深她终于开口,声音发哑,你怎么……

林深站起身,手不知道该往哪放,最后轻轻捡起地上的画稿。画稿上是巷口的骑楼,线条温柔,角落里画着个小桌,桌上放着碗双皮奶,旁边写着行小字:等了十年的甜。

来看看。林深把画稿递还给她,指尖碰到她的手,还是像当年一样暖,看你说的,春天的花。

沈念接过画稿,低着头,手指攥得发白。我以为……你不会来。

以前也以为。林深笑了笑,眼角有点酸,以为有些梦醒了,就该忘了。

老板娘端着双皮奶出来,看他们这模样,识趣地退了回去。小店静下来,只有风铃偶尔响一声。沈念蹲下身,把散在地上的画稿一张张捡起来,有张画稿飘到林深脚边,他弯腰捡起——画的是老槐树,树下站着两个少年,男生替女生撑着伞,女生踮脚,正把颗糖往男生嘴里送。

去年回了趟老家。沈念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鼻音,老槐树还在,巷口的石阶修过了,你当年磕到的那个石墩,被挪去公园了。

我妈说,你去年清明回去过。林深没说,他妈打电话时偷偷提过,说沈念在他家门口站了很久,没敲门,只把一束白菊放在了老槐树下——那是他爸的忌日,他爸当年最疼沈念,总说这闺女比林深懂事。

沈念没接话,把画稿拢好,抱在怀里。当年那封信……

我看到画稿背面的字了。林深打断她,怕她再说客套的话,‘怕追不上你,怕你等不起’那句。

沈念猛地抬头,眼里的泪掉了下来,砸在画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那时候太傻了,导师说我画得差,我就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怕你等久了,会觉得我没用……

沈念。林深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像十七岁那年她蹲在他身边一样,我等的不是‘厉害的画家’,是你。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装着莲蓬的布袋,放在她手里。去年摘的,一直没扔。你说植物懂等,它等了一年,我等了十年,不算亏。

沈念捏着布袋,眼泪掉得更凶,却笑了,梨涡里盛着泪,像带露的花。傻不傻,莲蓬枯了就扔了啊。

不扔。林深也笑,等来年,我们去荷塘摘新的。

那天他们在小店里坐了很久,从傍晚坐到天黑。沈念说,她毕业后留在这里开了间小画室,教小朋友画画,周末就来老巷吃双皮奶;林深说,他的小说写下去了,男主终于去了南方,在双皮奶店遇到了女主。

走的时候,沈念抱着画夹,林深帮她拎着。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茉莉的香,沈念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住哪明天……要不要去我画室看看

好。林深点头,想起民宿的阳台,我住的地方有绿萝,你画室要是缺,我搬几盆过去。

才不要,沈念笑,故意逗他,我画室的花比你那好看。

月光落在青石板路上,像撒了层银。他们并排走着,没牵手,却离得很近,影子在地上叠在一起,像当年槐树下的画稿。

林深忽然想起梦醒时,那道落在青瓷瓶上的光。原来有些光不是漏进来的,是等出来的——等风停,等雨住,等一个人走到身边,等十年的梦,终于在梦醒后,结了甜果。

走到巷口时,沈念忽然说:林深,我画稿上那个留白的伞下,一直想画你。

林深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里有月光,有笑意,还有个小小的他。

那现在画。他说。

好。

风又起,吹得风铃叮当作响。远处的凤凰花正酝酿着花苞,等过几天,该开得热烈了。就像他们的故事,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终于在这个南方的秋末,等来了该有的热闹。

哪怕只是在梦里。

哪怕,是在梦醒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