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页)
会议室的气温仿佛骤然跌至冰点。
巨大的红木长桌光可鉴人,倒映着顶端奢华水晶灯冰冷的光,以及一张张煞白失血的脸。空气凝滞,只剩下中央空调微弱却刺耳的嘶鸣,像毒蛇游走在地毯上。
许默站在主位前,指尖刚离开那份墨迹未干的收购合同。他身上那件洗得领口有些松垮的廉价白衬衫,与这间镀了层金似的会议室格格不入。
几分钟前,他还是那个谁都可以踩一脚、被所有人调侃着小许,去复印一下、小许,这咖啡凉了的底层助理,是高管们眼中只配给总监苏晚晴鞍前马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舔狗。
而现在,他是默源资本的代表,是这家估值百亿集团公司的新主人。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桌前。那些平日里连眼皮都懒得为他抬一下的高管们,此刻腰弯成了熟透的虾米,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不敢与他对视。谄媚、恐惧、难以置信的情绪在他们脸上交织,扭曲成一副副滑稽的面具。
他的视线越过这些肥硕的脖颈,落在长桌另一端。
苏晚晴站在那里。
一身剪裁利落的珍珠白西装套裙,衬得她身姿挺拔如孤傲的白杨。即使在这全场崩塌、乾坤倒转的时刻,她依旧维持着那份近乎苛刻的清冷仪态,只是脸色比平时更白了几分,指甲下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许默忽然笑了笑。很轻,却像冰刃划破凝固的空气。
他绕过长桌,皮鞋踩在柔软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但每一步,都像踩在那些躬身的脊背上,让他们伏得更低。
他在苏晚晴面前站定。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着一种陌生的、属于绝对权力的压迫感。她强迫自己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那双眼,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滚着她看不懂的、却令她心悸的情绪。
他伸出手,并非要与她相握,而是径直揽过了她的肩膀,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带向自己身边。
动作间带着清晰的占有意味。
苏晚晴的身体瞬间僵住。台下无数道目光针刺般扎来。
许默环视台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残忍。
看来,需要重新介绍一下。他顿了顿,指尖感受到她肩头细微的颤抖,像风中僵硬的蝶翼,苏晚晴总监。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苍白却依旧美丽的侧脸上,语气蓦地沉缓下去,浸入一种复杂的、像是被岁月打磨过的温柔,却又隐隐透着血丝。
我高中时……他停了停,像在回味某个久远的印记,救过三次的姑娘。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臂弯里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会议室里死寂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隐秘关系砸蒙了,目光在许默和苏晚晴之间惊疑不定地逡巡。原来……原来那小子之前的卑微讨好,竟是因为这层渊源
然而,下一瞬。
苏晚晴猛地抬手,狠狠甩开了许默揽住她的手臂!动作决绝,带着一种淬了冰的厌恶。
清脆的声响打破了会议室的魔咒。
她退开一步,拉开距离,仰起脸看他。那双总是清冷平静的美眸里,此刻翻涌着赤裸裸的讥讽和一种深可见骨的痛恨。
红唇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
许总,她的声音清脆,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大理石地面,您认错人了。
许默嘴角那点残余的笑意冻结。
她看着他瞬间冰封的表情,眼中的快意和冰冷几乎要满溢出来,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如同审判:
您说的那个人——
五年前,就死在您订婚宴场外的消防通道里了。
……
哗——
冰凉的液体混杂着几块未化的冰块,猛地泼在脸上,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激得许默一个冷颤,猛地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
窒息感如潮水般退去。
许默!你死了吗!躺在这里装什么大爷!仓库西区的货单核对完了吗下午苏总监那边急着要!干不了就滚蛋!
粗哑的咆哮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宿醉般的剧烈头痛撕扯着神经,胃里翻江倒海。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在眼前那张油腻愤怒的脸上——后勤部的管事,赵胖子。
赵胖子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手里还拎着那个空了的一次性水杯。
身下是硬邦邦的、散发着霉味和灰尘味的旧纸箱,硌得他背脊生疼。周围是堆积如山的货物箱,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受潮和塑料混合的气味。
这里是公司地下二层的仓库,不见天日,只有几盏惨白的节能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
他又在核对货单时,扛不住疲惫睡着了。
妈的,说你呢!聋了赵胖子见他没反应,抬脚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他蜷着的腿,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要不是苏总监心善,看你可怜跟人事打了声招呼,就你这三天两头惹事的德行,早他妈卷铺盖滚蛋了!还赖在这混饭吃
苏总监三个字像针一样,精准地刺入许默混沌的大脑。
他撑着发麻的身体,从纸箱上坐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冰水。水珠沿着他削瘦的下颌线滴落,渗进那件洗得发旧、领口甚至有些磨损的蓝色工装里。
对不起,赵管。我昨晚……没睡好,这就核对,马上好。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疲惫,低下头,伸手去够掉落在旁边的货单夹板。
姿态放得很低,近乎卑微。这是他在这里生存下来的唯一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