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页)
娘亲看着我们空空的米缸直抹眼泪,最后还是挨家挨户借粮才熬过那年。
这笔债,我家还了整整五年。
谢元郁刚来时娇贵得很。
我给他穿我爹的旧衣裳,他细嫩的皮肤被粗布磨得通红;吃糠咽菜他咽不下去,饿得胃疼也不肯动筷;夜里我睡稻草堆让出炕给他,他却在漏风的土屋里冻得发烧说胡话。
最要命的是他要读书。
我爹说都当奴隶了还摆什么少爷架子,他就每天蹲在灶台边,用烧火棍在灰烬里写字。
有天我砍柴回来,看见他手指被木刺扎得鲜血淋漓,还在练习写字。
“你傻啊!”
我夺过柴火棍,把攒了半年的鸡蛋钱换成笔墨纸砚。
他眼睛亮起来的样子,让我觉得饿肚子也值了。
渐渐地,他学会用破布裹住手掌继续劈柴,能面不改色地喝下野菜粥,甚至帮我补衣裳时针脚比我的还细密。
村里姑娘都羡慕我,羡慕我有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童养夫,还说谢元郁待我最好。
这话倒是不假。
我割草伤了手,他连夜翻山采来止血草;我背柴累得直不起腰,他二话不说就扛走全部;我说喜欢山那边的野杜鹃,第二天灶台上必定摆着沾露的花枝,连刺都仔细剔净了。
但每当我想靠近些,他总会恰到好处地退后半步,像一株长在悬崖边的青松,看得见却够不着。
我曾天真地以为,他只是天生淡薄,不善表达。
直到那个雪夜,我端着姜汤去他屋里,听见他在梦中呓语:“林家的恩情一定要还”
汤碗在结冰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原来所谓的好,不过是把报恩当成责任,一丝不苟地执行罢了。
他每份温柔都明码标价,给我的格外多些,不过是因为我付出的价钱最高。
——那串买粮的铜钱,我家五年的债务,还有我整个懵懂的青春。
烛光勾勒着他如玉的侧脸,那样完美,那样温柔。
可他的温柔是月光,平等地洒在每个人身上。
丫鬟小厮,街坊孩童,甚至路边的乞丐,都能得到他恰如其分的善意。
但也仅此而已。
我从没见过他对谁特别亲近,对谁特别在意。
我以为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像一泓平静的湖水,永远波澜不惊。
我甚至为此窃喜过,想着至少他对别人也是如此,我不是唯一被礼貌疏离对待的那个。
直到昨日清晨,我亲眼看到那些信件。
九十九封,每一封都被他小心收藏,按日期整齐排列。
清平公主的字迹娟秀中带着几分傲气,从最初的客套问候,到后来的撒娇抱怨,字里行间都是少女心事。
而谢元郁的回信草稿总是克制有礼,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直到最新一封公主来信,只有寥寥数字:“我生气了,不想再爱你了。”
然后便是他彻夜未眠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和他今晨眼中我从未见过的慌乱。
我后知后觉的明白,这才是爱。
不是滴水不漏的温柔,不是进退得宜的体贴,是会为一句气话辗转整夜,是把克制变成纸上反复涂改的墨迹。
我闭上眼,意识到这十年的痴心妄想,是时候该结束了。
2
正当我要转身回去的时候,书房门又开了。
谢元郁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卷画轴。
他看见我还站在原地,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温和地问:“你帮我看看这个礼物可好?”
他展开画轴,是一幅工笔牡丹,画得极为精细,花瓣上的露珠仿佛真的会滚落下来。
我认得这是他熬了好几夜的成果,当时还以为是给我们新婚的贺礼。
现在瞧瞧,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