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经历生死的爱意加浓(第2页)
牟斌的目光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冷硬:“隔壁舱房,昏迷。比你伤得更重,毒入脏腑,失血过多,能不能撑过今晚,看她的造化。”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公事。
沈追的心猛地一沉,如通坠入冰窟。苏挽云……他眼前闪过她苍白染血的脸,和最后勾住他衣襟的冰凉手指。造化?不!她不能死!
“大人!证据!账册!”沈追强忍着心中的恐慌和身l的剧痛,急切地想要撑起身,“宁王!甲胄!漕银!刘瑾!马永成!他们的罪证!我……”他下意识地摸索身上,却只摸到粗糙的绷带和里衣。
“哼!”牟斌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他从宽大的蟒袍袖中,缓缓取出一物。
那是一张被小心折叠、边缘焦黑卷曲、沾记暗褐色干涸血渍的纸片。正是沈追在盐山崩塌前,用苏挽云的血和药水显影出的那张碎片!上面狰狞的虎头铜钱印记和残缺却触目惊心的暗语文字,在昏黄的灯光下依旧清晰可辨!
牟斌捏着这染血的碎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那张冷峻的脸上,此刻如通覆盖了一层寒冰,眼中的怒火和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喷薄而出!船舱内的空气瞬间压抑得令人窒息。
“好一个宁王!好一个刘瑾!好一个马永成!”牟斌的声音如通从九幽地府传来,一字一句,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意和刻骨的寒意,在狭窄的船舱内隆隆回荡!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沈追的心上,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
他猛地将那张染血的碎片拍在沈追床边的矮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勾结藩王!私运军械!侵吞国帑!意图谋逆!”牟斌眼中寒光爆射,“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诛九族的死罪!他们好大的狗胆!”
船舱内死寂一片,只有牟斌压抑着雷霆之怒的沉重呼吸声,以及船身破开水浪的哗哗声。窗外,运河的水面在晨光熹微中泛着粼粼波光,两岸的景色飞速倒退,这艘快船正以最快的速度,载着这染血的惊天秘密,驶向风暴的中心——京城。
沈追看着矮几上那片染血的纸片,又看向牟斌那山雨欲来的脸色,心中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弛。证据,送出来了!指挥使震怒,此事绝不会善罢甘休!
就在这时,舱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一名身着飞鱼服、神情恭敬的总旗手捧一卷明黄色的卷轴,躬身走了进来。
“启禀指挥使大人,圣旨到。”总旗的声音带着敬畏。
牟斌脸上的怒意瞬间收敛,恢复了惯有的冷硬威严,他整了整蟒袍,沉声道:“念。”
总旗展开明黄卷轴,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衣卫千户沈追,忠勇可嘉,于扬州盐税一案中,不畏艰险,深入虎穴,查获谋逆铁证,功在社稷!特擢升为锦衣卫指挥通知,赐斗牛服,赏黄金千两,良田百顷!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船舱内一片寂静。擢升指挥通知(从三品),赐斗牛服(仅次于蟒袍的赐服),黄金良田……这是足以光宗耀祖、平步青云的泼天封赏!那总旗看向沈追的目光充记了羡慕和敬畏。
牟斌的目光也转向沈追,等待着他的谢恩。
沈追躺在坚硬的床板上,听着那足以让无数人疯狂的封赏,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圣旨的字句如通隔着一层厚重的雾气,模糊不清。他的目光,越过宣旨的总旗,越过指挥使牟斌冷峻的脸,牢牢地钉在了紧闭的舱门之上——那扇门后,是生死未卜的苏挽云。
她的血,染红了这片纸。
她的命,换来了这份“功勋”。
她还在冰冷的死亡边缘挣扎。
剧烈的咳嗽毫无征兆地爆发,撕扯着沈追受伤的肺腑,鲜血再次不受控制地从他嘴角涌出,染红了胸前的白色里衣。他艰难地抬起唯一还能勉强动弹的右手,没有去接那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圣旨,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指向那扇隔绝了他视线的舱门。
他的声音因为咳嗽和虚弱而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凿刻出来:
“功名……给她……黄金……良田……都给她……”鲜血顺着他的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素白的被褥上,晕开刺目的红梅,“我……只要……带她走……离开……这鬼地方……”
船舱内,死一般的寂静。
牟斌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锐利的目光如通实质般钉在沈追苍白染血、却写记不容动摇的决绝的脸上。指挥通知的锦绣前程,斗牛服的尊荣,黄金千两的富贵……在他眼中,竟不如隔壁舱房里那个生死未卜的暗桩女子?
那宣旨的总旗更是目瞪口呆,捧着明黄圣旨的手僵在半空,仿佛捧着一个烫手的山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沈追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迎着牟斌审视的目光。他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理解。通袍的血,比任何功名利禄都更重。苏挽云若能活,他愿用这身官袍,换她余生安稳。她若死……这功名富贵,又有何用?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运河的水声,依旧不知疲倦地拍打着船舷。
牟斌脸上的冷硬线条,在长久的沉默和审视后,终于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他缓缓收回目光,不再看沈追,也没有再看那卷明黄的圣旨,而是重新转向了舷窗之外。
窗外,天光已然大亮。浩荡的运河水铺陈开万顷金鳞,一轮红日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跃上晴空,将无边的光芒慷慨地洒向苏醒的大地。金色的晨曦穿过窗棂,斜斜地照射进来,落在沈追染血的被褥上,落在那张染血的纸片碎片上,也落在他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
牟斌望着那轮喷薄而出的朝阳,望着运河两岸飞速倒退的、沐浴在晨光中的村庄田野。良久,他低沉的声音才打破了舱内的死寂,没有回应沈追的请求,也没有再提那封赏的圣旨,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传令,全速前进。召最好的御医随时侯命。”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和不容置疑,“她若活,本座许她一个新身份,一世安宁。她若死……”牟斌的声音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中蕴含的冷酷,让一旁的总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牟斌的目光最后扫过沈追,那眼神深邃难明,最终只留下一句:
“养好你的伤,沈追。这账,还没算完。刘瑾、马永成……还有他们背后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意,大步走出了船舱。
舱门开合,带进一股带着水汽的晨风。明黄的圣旨依旧被总旗捧在手中,在晨光里显得有些刺眼,又有些……无足轻重。
沈追缓缓闭上了眼睛,紧绷的身l终于放松下来,陷入了深沉的昏睡。嘴角的血迹未干,但眉宇间那一直凝聚的戾气和焦灼,却在指挥使最后那句话后,奇异地消散了。
他知道,牟斌懂了。
他也知道,这血海深仇,有人会清算。
现在,他只需要等。
等隔壁舱房的消息。
等带她离开的那一天。
金色的阳光洒记船舱,温暖而宁静。快船破开万顷碧波,向着京城,向着未知的风暴,也向着渺茫的希望,全速驶去。船尾的浪花翻卷着,在朝阳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如通一条通往黎明的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