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再隐瞒(第4页)
杨诚实看着温羽凡的双眼,忽然想起温羽凡刚出院那会儿,整日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发呆,连笑都带着股化不开的沉郁。
可现在,这小子眼里虽有迷茫,却藏着股不肯折的硬气,像开春时从石缝里钻出来的草芽,哪怕被碾过,也总要往亮处挣。
“唉……”杨诚实重重叹了口气,粗粝的手掌在膝盖上搓出红痕,掌心的老茧蹭着磨得发亮的工装裤布料,发出沙沙的响。
他微微咬了咬下唇,齿尖陷进干裂的唇皮,尝到点淡淡的血腥味……这才缓缓点了点头,喉结像卡着块滚烫的石头,声音发紧:“行。”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裤兜里摸出那个磨得掉漆的旧手机,屏幕亮起来时,映出他眼角的细纹:“表哥这些年跑货运,省吃俭用攒了十来万。”说到“十来万”三个字时,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一会儿我就转到你卡上。”
他抬眼看向温羽凡,眼神里有疼惜,还有点怕他拒绝的慌张:“你别嫌少。拿着,到了新地方租个像样的房子,买点好的补补身子……不管去哪,总得先能好好活着。”
温羽凡的心猛地一震,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胸口瞬间涌上股滚烫的暖流,顺着血管往四肢窜。
他太清楚这笔钱的分量了:
是表哥开着那辆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的面包车,在暴雨天里爬坡送货挣来的;
是他舍不得买份加蛋的炒面,啃着干馒头跑长途省出来的;
是表嫂在菜市场为了一毛钱跟摊主磨半天嘴皮子攒下的;
这是他们为了两个孩子将来上大学存的预备金。
他的嘴唇动了动,“不用”两个字都到了舌尖,可看着表哥那双透着执拗的眼,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太了解杨诚实了,这性子轴得像钢筋,要是此刻推让,只会让他急得红脖子,说不定还要跑回家把存折拍在他面前——那只会耽误时间,徒增表哥的牵挂。
更何况,他的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能够解决前面的这点小事。
“谢谢表哥。”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带着股沉甸甸的分量。尾音里裹着的,是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的感激和酸涩。
杨诚实这才松了口气,脸上挤出点笑,眼角的褶子堆得更深了:“跟哥客气什么。”
之后的半个钟头,两人没再提离别这话题。
杨诚实说起货运站新来的调度员总记错路线,害得他上周多跑了三十里冤枉路;
又说小女儿昨天把表嫂的胭脂涂得满脸都是,被追着打屁股时还咯咯笑。
温羽凡静静听着,偶尔插句嘴,说小时候表哥偷拿家里的红糖给他泡水喝,结果被舅妈追着打了半条巷。
阳光慢慢从床脚爬到床头,把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
空气中的草药味里,渐渐掺进了点巷口早点摊飘来的油条香,气氛松快了些,可那股沉甸甸的离别味,还是像没拧干的毛巾,攥在手里,总能挤出湿冷的水来。
杨诚实抬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表壳边缘磕掉了块漆,还是去年温羽凡用第一笔工资给他买的。
指针指向十一点半,他下午还要去城郊送趟货,再耽搁就要误了点。
“我得走了。”他慢慢站起身,膝盖“咔”地响了一声,是常年开车落下的毛病。
他拍了拍温羽凡露在外面的手背,那手瘦得能清晰摸到骨节,绷带勒出的红痕像道细铁丝:“晚点我再给你收拾点东西过来。”
他盘算着要把温羽凡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毛衣带上,还有上次给他买的护腰,虽说是处理品,好歹能挡点寒。
对了,还得去趟超市,买几包压缩饼干和瓶装水,路上万一赶不上饭点,能垫垫肚子。
“表哥,不用那么麻烦……”温羽凡想拦,却被杨诚实摆手打断。
“你躺着别动。”杨诚实的语气不容置疑,眼里却藏着柔,“我就给你拿两件换洗衣物,不费多少事情……”他顿了顿,弯腰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按时喝聂大夫的药,别嫌苦就偷偷倒了。伤口别碰水,痒了也别挠……”
絮絮叨叨的叮嘱像春日的雨,细密地落在温羽凡心上。
他看着表哥转身往外走,工装裤的裤脚扫过床沿的搪瓷盆,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走到门口时,杨诚实又停住脚,回头看了他一眼,喉结滚了滚,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带上了门。
门轴“吱呀”一声转了半圈,把外面的药香和脚步声都隔在了门外。
温羽凡望着那扇关不严的门缝,能看见杨诚实的影子在走廊里慢慢挪,脚步比平时沉了不少,像拖着什么重物。
他缓缓闭上眼,眼角有温热的东西滑进枕头里,混着草药的苦,在鼻尖漫开一股说不清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