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宏图拳馆(第2页)
学员们更愿意叫它“健身工作室”,毕竟这里不讲究什么江湖规矩,只认“出拳要快、收拳要稳”的实在道理,更像个藏在城市褶皱里的私营培训班,安安静静地教着拳,顺便帮街坊邻居们练练身子骨。
赵宏图的日子过得紧巴。
写字楼的租金不便宜,他索性把拳馆角落隔出个小隔间,摆了张单人床,一个掉漆的衣柜,墙上贴着张泛黄的少林全景图。
隔间里总飘着淡淡的艾草味,说能驱虫,也能想起在少林寺当俗家弟子的日子。
对他来说,这拳馆哪只是谋生的地方?
学员们练拳时撞歪的沙袋,墙角堆着的半箱没开封的绷带,甚至地上那几块被磨得发亮的地板,都浸着他的日子,比老家的祖屋还亲。
温羽凡把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手摩托停在写字楼楼下,车胎刚碾过路边的水洼,溅起的泥点糊在生锈的挡泥板上。
他背着昏迷的李玲珑,肩膀被压得生疼,伤口在颠簸中隐隐作痛,抬头时,目光一下子就被二楼外墙的广告牌勾住了。
那广告牌算不上精致,边角有点卷翘,像是被风吹了好些日子,但在灰蒙蒙的墙面上格外扎眼。
正中央“宏图拳馆”四个大字是烫金的,笔锋带着股硬气,撇捺间像藏着拳头的力道,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写的。
字周围绕着圈小字,“少林正宗”“俗家弟子亲授”“弘扬华夏国术”,红底黑字,直白得像菜市场的价签,却透着股不加掩饰的实在。
最显眼的是广告牌中间嵌着的照片。
画面里,赵宏图穿着洗得发白的僧袍,站在一位老和尚身边。
老和尚眉眼低垂,念珠在指间转着,神态庄严得像尊玉雕;
赵宏图则笑得有点憨,耳朵红扑扑的。
不用问也知道,这是他在少林时的留影,往广告牌上一贴,比任何宣传语都管用,至少让路过的人心里嘀咕:“哦,是真从少林寺出来的。”
温羽凡的目光扫到广告牌最底下,一行小字印着“请上二楼,咨询电话:xxxxxxxxxxx”,字迹被风吹得有点模糊,但足够看清了。
就是这儿了。
他摘了头盔挂在车把手上,又将绑在车架上的武士刀取下撰在手中。
之后,他深吸一口气,胸口的伤被牵扯得发疼,却还是挺直了点背。
背后的李玲珑呼吸很轻,额角的碎发蹭着他的脖颈,带着点凉意。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下姿势,避开背上的伤口,抬脚往写字楼大门走去。
夜风吹过,远处公园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落在他带血的打底衫上,倒让这栋藏着拳馆的写字楼,成了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暖意。
夜半三更的城市像被按下了静音键,连风都收敛起声息,只有零星的路灯在柏油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把树影拉得老长,像一道道沉默的剪影。
整座城沉在浓得化不开的静谧里,连远处偶尔驶过的货车,引擎声都被夜色滤得只剩模糊的嗡鸣,衬得空气里的尘埃都仿佛凝固了。
那栋写字楼的玻璃门虚掩着,门轴处积着层薄灰,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发出“吱呀”的细响,在这死寂里格外清晰。
门没上锁,透着种漫不经心的松弛,像是默认了深夜不会有访客,又像是对周遭治安的全然放心。
前台的灯光调至最暗,只留盏绿色的应急灯亮着,在桌面投下片诡异的光斑。
本该守岗的保安趴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双臂当枕头,侧脸压出几道深深的褶皱,嘴角挂着丝亮晶晶的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淌,快滴到胸前的工牌上。
那工牌照片里的年轻人笑得精神,此刻却被鼾声泡得浮肿。
他的呼吸又沉又匀,偶尔夹杂着两声模糊的呓语,像是在梦里跟谁讨价还价,全然不知玻璃门外的寒意正顺着门缝往里钻,更不知有个满身血污的身影正屏住呼吸往里挪。
也难怪他睡得安稳。
这片街区的治安向来是街坊们闲聊时的骄傲,监控探头在街角眨着警惕的眼,派出所的巡逻车每小时准点驶过,连电动车都鲜少听说失窃。
再说这写字楼里,就是几间挂着“科技公司”“法律咨询”牌子的空壳办公室,值钱的不过是几台旧电脑,犯不着让小偷冒着被抓的风险半夜摸进来。
久而久之,保安的夜班便成了熬时间的差事,趴在桌上打盹成了心照不宣的常态,反正天亮前不会有什么意外。
温羽凡的后背早被冷汗浸透,伤口在颠簸中隐隐作痛,每走一步都像有钝刀在皮肉里碾过。
武士刀的鲛鱼皮刀鞘被他死死叼在嘴里,粗糙的皮革蹭着嘴角的伤口,泛起阵蛰疼,却也压下了喉咙里涌上的咳嗽。
他微微弓着背,把李玲珑的重量往肩头挪了挪,女孩的呼吸轻得像羽毛,额前的碎发蹭过他的脖颈,带着点微凉的潮气。
他脱了鞋,脚步放得极轻,光脚碾过水磨石地面时,几乎听不到声响,只有膝盖打弯时,关节发出的细微“咯吱”声,被他立刻用屏住的呼吸压下去。
他像走在薄冰上,目光紧紧锁着保安露在外面的耳朵,生怕那点动静惊了对方的好梦。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带血的打底衫上,把影子拉得歪歪扭扭,贴在墙上随他移动,像个沉默的同伴。
经过前台时,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保安的眉头突然动了动,像是要醒,温羽凡的心脏猛地攥紧,脚步钉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可下一秒,那眉头又舒展开,嘴角甚至往上翘了翘,呼噜声换了个调子,显然是梦到了什么惬意事。
这一眼,却像按动了记忆的开关。
温羽凡忽然想起乘风机械厂的保安室,冬夜里空调总发出“嗡嗡”的响,丘咏会把《兵器知识》垫在腿上打盹,张茂修对讲机时总爱哼跑调的老歌,胡队的搪瓷缸永远冒着热气。
轮到自己值夜班时,小吴会塞来颗薄荷糖,说“含着提神”,两人凑在监控屏幕前数厂区里的野猫,数着数着就趴在桌上睡过去,天亮时衣领上沾着对方的口水印。
那些日子像蒙着层柔光的老照片,明明才过去没多久,却远得像上辈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