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第1页)
萧烈的靴子陷在泥里,拔出来时溅了满脸泥浆。
他抹了把脸,浑浊的水顺着皱纹往下淌,露出底下蜡黄的皮肤——不过三天,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西境王,鬓角的头发就白了大半,身上那件镶金边的铠甲早被流民扒走,此刻裹着件沾满血污的粗布袍,活像个讨饭的老叫花子。
“王爷,南梁还有五十里!”亲卫的声音发颤,手里的长枪早没了枪头,只剩根光秃秃的木杆。他回头望了眼来路,烟尘滚滚中隐约能看见玄铁军的狼头旗,那面旗帜像索命的幡,三天来追得他们连拉屎的功夫都没有。
萧烈没说话,只是踉跄着往前挪。
西境城楼破的那天,他带着不到三千残兵从密道逃出来,本想往南梁投靠旧部,却没想苏彻的玄铁军像疯了一样追,白天用骑兵咬着尾巴,夜里放火箭烧帐篷,把他们逼得连条活路都没有。
“水给我水”
一个伤兵趴在路边的泥地里,断了腿的伤口已经生蛆,嗓子哑得像破锣。他昨天抢了个孩子的窝头,被萧烈亲手砍了手指,此刻却连咒骂的力气都没了。
萧烈一脚踹开他,眼里的狠劲比三天前弱了大半,只剩下麻木的疲惫。他记得三天前,这支军队还能列阵反抗;两天前,还有人喊着“跟苏彻拼了”;可现在,连抬刀的力气都没了——玄铁军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就像驱赶牛羊一样,把他们往南梁边境的烂泥地里赶。
“前面有条河!”有人突然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垂死的狂喜。
残兵们像疯了一样涌过去,那是条浑浊的黄河支流,河面上飘着死鱼和烂草,岸边的泥地里还陷着几具战马的尸体。
可没人在乎这些,士兵们扑通扑通跳进水里,像猪一样拱着喝水,有人甚至抓起泥里的死鱼往嘴里塞,被鱼刺卡得直翻白眼。
萧烈也凑到河边,双手捧起水往嘴里灌。河水又苦又涩,带着股铁锈味,可他却喝得停不下来,直到肚子涨得像鼓,才瘫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望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眼睛浑浊,嘴角还沾着泥,活脱脱一个丧家之犬。
“都是废物!”他突然抓起块石头砸向水里,溅起的泥点打在几个士兵脸上,“想当年老子带你们打西境,三天破三座城,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
士兵们低着头不敢说话,有个年轻些的忍不住嘟囔:“要不是你非要杀质子,苏彻能追得这么紧?”
“你说什么?!”萧烈猛地站起来,踉跄着扑过去要打他,却被旁边的老兵拦住。
“王爷,算了”老兵叹了口气,他跟着萧烈二十年,从雁门关打到西境,此刻却只想找个地方躺下来,“玄铁军的骑射太厉害了,咱们的马跑不过他们,弓箭也没他们的远”
这话戳中了萧烈的痛处。
他清楚记得,昨天突围时,玄铁军的弓箭手在百步外就能射中他们的马眼,而他们的箭射出去,连对方的铠甲都穿不透。苏彻那小子不知从哪弄来的新弓,射程比寻常弓箭远了三成,三天里射落了他们十几面军旗,包括那面跟着他二十年的“萧”字大旗。
“苏彻!”萧烈瘫坐在泥地里,像个泼妇一样咒骂,“老子当年就该把你扔在雁门关喂狼!让你爹给老子磕头求饶!”
他的咒骂声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呜咽。他想起萧虎的首级被挂在城楼上的样子,想起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老兵倒在玄铁军刀下的惨状,想起自己经营了三十年的西境,就这么被苏彻用了三个月踏平——这口气,他咽不下!
“王爷,快走!玄铁军追上来了!”亲卫惊恐地指着来路,烟尘里隐约能看见玄铁骑兵的影子,他们的马蹄声像擂鼓,敲得每个人心头发颤。
萧烈被人架着站起来,腿软得像面条。残兵们慌不择路地往南梁方向跑,不少人跑掉了鞋,光着脚踩在碎石上,留下一串血脚印。
有人嫌铠甲太重,干脆脱下来扔在路边;有人把兵器当柴烧,想烤条鱼填肚子,却被玄铁军的火箭吓得连火都没灭就跑。
“扔了!都给老子扔了!”萧烈突然嘶吼着扯掉身上的布袍,露出嶙峋的肋骨,“轻装快跑!到了南梁就安全了!”
他的话没人信了。三天来,他们听了太多“快到了”“安全了”,可玄铁军就像附骨之疽,不管他们跑多快,总能在黄昏时分追上来,砍杀一阵再退回去,仿佛猫捉老鼠般玩弄他们。
“王爷,南梁的人会接咱们吗?”有个老兵喘着气问,他的儿子还在西境当质子,此刻却只想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