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1页)
贞观四年,仲夏夜。
更夫的梆子声早已停歇,宵禁的命令下,坊墙内外万籁俱寂。
只有冰冷的月光,均匀地洒在朱雀大街空旷的青石板上,照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森严。
一辆朴素的青幔马车,停在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前。
门楣上方的黑漆金字牌匾,在月光下反射出沉甸甸的光——“赵国公府”。
林墨被人从马车上“请”了下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士子襕衫,袖口处甚至有些许磨损的毛边。
这身行头,与国公府的巍峨与奢华格格不入。
引路的家仆一言不发,在前方带路。
府内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昂贵的龙涎香,混杂着七月十五的闷热暑气,熏得人胸口发堵。
庭院里的假山怪石,在灯笼昏黄的光线下,投射出张牙舞爪的影子。
他被带到一间书房。
书房极大,四壁皆是顶到房梁的紫檀木书架,上面塞满了卷帙浩繁的典籍。地上铺着厚重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正堂上首,坐着一个年约四旬的男人,身着锦斓常服,面容清癯,颌下三缕长髯修剪得一丝不苟。
此人,便是当朝吏部尚书,凌烟阁功臣之首,赵国公长孙无忌。
他的左右下首,还坐着两人。左边的是国子监祭酒卢授,右边的是礼部侍郎崔泯。这两人,皆是此次进士科的副考官。
林墨孤零零地站在书房中央,承受着三道审视的目光。
良久,长孙无忌才将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触碰声。
“你就是林墨?”
“学生林墨,拜见赵国公,卢祭酒,崔侍郎。”林墨躬身行礼,姿态标准,声音清朗。
长孙无忌眼底的轻慢一闪而过。“益州来的商人之子,家道中落,凭着几分读书的天分,一路考到了长安。”
“你的卷子,我与两位大人都看过了。文采斐然,策论也颇有见地,确为本科写得再好,出身终究是短板。寒门庶族,能中个进士已是天大的恩赐,妄想染指状元之位,未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崔泯则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林墨,你要明白,朝廷取士,看重的不仅仅是才学,更是家世、门第、人脉。这些东西,你一样都没有。”
林-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十几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改变自己和家庭的命运。
他凭借着超越这个时代的见识和拼死的努力,在数千名考生中脱颖而出,拿下了进士科的榜首。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在最后决定状元归属的选试之后,等待他的竟是这般轻蔑。
“学生不明白三位大人的意思。”林墨的声线绷紧了。
长孙无忌抬了抬手,制止了还要开口的卢授。他换上了一副悲悯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本官的意思很简单。”他将那份卷子推到桌案边缘,“这份卷子,我出一百贯钱,买下。你拿着钱,回你的益州去,继续做你的生意。商贾之道,或许更适合你。至于这仕途,不是你该走的路。”
一百贯!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是一笔巨款。但用来买一个状元的功名,买一个读书人一生的前程,这无疑是天底下最赤裸裸的羞辱。
林墨的拳头在袖中攥得发白,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才让他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他抬起头,直视着长孙无忌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国公爷,学生十年寒窗,为的就是报效国家。功名利禄,非我所求,但状元之名,是学生凭真才实学考取,断无出卖的道理!”
“放肆!”卢授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你以为科举是什么?是给你们这些泥腿子翻身的梯子?告诉你,科举不过是陛下安抚天下寒门的一个幌子!这朝堂,这官位,永远都只属于我们世家!你一个商贾之子,也配与我等同朝为官?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