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页)
我伸出带着厚实隔热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颗暗金色的丹丸从滚烫的炉膛中取出。它躺在掌心,沉甸甸的,隔着厚厚的手套也能感受到一种温润如玉、又隐隐蕴含着磅礴力量的热度。炉膛底部,残留着一点点深黑色的、如同焦炭般的灰烬,细碎,无声。
镜片后的目光,在那颗暗金丹丸上停留了片刻,冰冷而专注。然后,我移开视线,拿起实验台上那张崭新的性别变更医学证明书。指尖抚过上面冰冷的官方印章,最后落在姓名栏:林晚。
转身,走向实验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银灰色保险柜。旋转密码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柜门打开,里面空空荡荡,只有最上层放着一个精致的丝绒首饰盒。打开盒子,里面铺着深红色的绒布。我小心翼翼地将那颗暗金色的保研丹放入其中,轻轻合上盖子。
保险柜厚重的不锈钢门重新关闭,锁死。
几天后,生命科学学院公示栏前挤满了人。新出炉的保研名单贴在玻璃罩内。
……林晚谁啊没听说过啊
王院士组直博卧槽!这什么背景
生命学院大三有叫林晚的吗我怎么没印象
听说是个女生,刚转学来的还是之前休学了
王院士那边名额不是早就内定给张师兄了吗怎么回事
嘘……小道消息,这林晚……好像就是以前材料学院那个……
议论声嗡嗡作响,带着困惑、嫉妒和难以置信。我的名字,林晚,赫然列在名单的最顶端,导师一栏是王院士的名字,保研类型是直博。那个位置,原本应该是属于另一个名字的。
我站在人群外围几步远的地方,穿着一身素净的连衣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看着玻璃罩里自己的名字。阳光照在公示名单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周围那些探究、猜疑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但都被一层无形的冰壳隔绝在外。身体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灵魂层面的满足和充盈感,正缓慢而坚定地流淌着,冲刷掉过往所有的钝痛与虚无。那是保研丹的力量,是肖怜的一切,正在与我彻底融合。
第五章学校冷处理
一个月后,材料学院学工办。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一对风尘仆仆的中年夫妇局促地坐在李莉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双手粗糙,此刻正无意识地、用力地互相搓着,指关节泛白。女人眼睛红肿,脸上带着长途奔波和长期焦虑留下的憔悴,嘴唇干裂起皮,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磨损严重的旧式人造革提包。
李老师,求求您了,再帮我们查查吧!女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嘶哑,带着哭腔,我们家……肖怜!他不可能就这么没消息啊!他那么乖的一个孩子,从来不会乱跑的!这都一个月了,电话打不通,微信不回,他宿舍同学也说好久没见他了……他是不是……是不是出事了啊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顺着干涩的脸颊滑落。
李莉的表情很复杂,混合着职业性的同情和一种深藏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她推了推眼镜,尽量让语气显得温和而官方:肖怜家长,你们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学校这边一直在尽力寻找肖怜同学的下落。他的舍友、同学、导师王院士那边,我们都反复询问过了。他的手机最后一次信号定位是在校外,之后就再没有使用记录。校园各个出入口的监控,我们也调取了大量资料,确实没有发现他离校的清晰影像。
不可能!他肯定还在学校里!男人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李莉,我儿子我知道!他除了图书馆就是实验室!他怎么会跑到校外去你们是不是……是不是没好好找他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桌上的笔筒跳了一下。
李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往后缩了缩,眉头紧锁:肖怜家长,请你冷静一点。学校绝对重视每一位学生的安全!保卫处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宿舍、教学楼、图书馆、实验室,包括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都进行了多轮排查。我们也向辖区派出所报了案,警方也介入了调查。她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语气变得更加公式化,目前掌握的所有线索,都指向肖怜同学可能……是自行离校。至于原因,警方和我们都在分析,考虑到他学业压力一直很大,不排除……是心理方面出现了一些状况,选择暂时离开,调整自己。
心理问题不可能!女人尖叫起来,情绪彻底崩溃,我儿子年年拿第一!王院士都夸他!他怎么可能有心理问题!你们学校是不是想推卸责任!是不是你们把他弄丢了!她扑上来,似乎想抓住李莉的手臂。
旁边的男人用力拉住了近乎失控的妻子,他胸口剧烈起伏,看着李莉,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愤怒和一种底层人面对庞大机构时的无力:李老师……那……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你们学校,就给我们一句‘失踪’一句‘自行离校’一句‘心理问题’就完了!
李莉避开男人通红的视线,低头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声音平板无波:学校会全力配合警方的工作。有任何进展,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家属。目前……只能请你们先回去等消息了。这是派出所的报案回执,你们收好。她将一张薄薄的纸推到桌子边缘。
女人看着那张轻飘飘的回执单,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上,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呜咽。男人颤抖着手,拿起那张纸,上面冰冷的公章和程式化的文字,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仅存的希望。
第六章
风平浪静
最初的喧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块,激起一圈圈浑浊的涟漪,但终究归于沉寂。
材料学院学霸神秘失踪的消息,短暂地爬上了本地社会新闻板块的角落,配图是肖怜学生证上那张带着厚厚眼镜、略显腼腆的照片。校园论坛里也热闹过几天,各种猜测甚嚣尘上:学业压力太大离家出走陷入非法校园贷被控制甚至有人神秘兮兮地提起理学楼深夜飘出的怪味和那个新来的、背景神秘的林晚师姐……但很快,这些帖子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偶尔有新的讨论冒头,下面立刻会出现几条口径一致的回复:别传谣了,警方都说了是自行离校,估计压力大出去散心了、尊重隐私吧,别打扰人家了、学校都发声明了,还在瞎猜什么。
学校官方发布了一份措辞严谨、滴水不漏的声明。核心意思只有两点:一,肖怜同学系自行离校,原因尚在调查,学校深表遗憾并将持续关注;二,网络传言多为不实,请广大师生不信谣、不传谣,共同维护校园和谐稳定。声明发布后,再没有任何后续通报。王院士的课题组一切如常,仿佛从未有过一个名叫肖怜的核心成员。李莉老师依旧忙碌于各种学生事务,只是当有人偶尔提起那个名字时,她会立刻板起脸,岔开话题,或者以涉及学生隐私不便讨论为由直接终止对话。
又是樱花盛放的季节。
粉白色的云霞再次笼罩了日大的枝头,轰轰烈烈,喧嚣而短暂。游客如织,举着手机在花树下流连,快门声此起彼伏。年轻的学生们穿着春装,抱着书本,或匆匆穿行于花影之下,或三三两两坐在草坪上谈笑。阳光明媚,空气里弥漫着新叶的清新和樱花的甜香,生机勃勃。
没有人记得那个在图书馆靠窗位置埋头苦读、手指无意识敲击书页的男生。
没有人记得那对在学工办绝望哭泣、手里攥着冰冷报案回执的夫妇。
更没有人记得,这座理学楼里,曾经弥漫过一种混合着苦涩草药、金属腥锈和陈旧甜腻的、令人隐隐不安的奇异香气。
我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目光重新落回屏幕上那个精妙绝伦的蛋白质结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拂过白大褂口袋里,一个坚硬、温润的小小凸起。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铁锈味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