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1页）
沉重的金属门在身后合拢，将第二车间的喧嚣与血腥彻底隔绝。门后的世界，并非想象中的车间，而是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黑暗。
没有传送带的嗡鸣，没有玩偶的嘶吼，只有一种如同凝固沥青般的死寂。空气沉重，饱含着陈年灰尘、金属锈蚀和某种……冰冷机油特有的、如同坟墓般的气息。陆烬摸索着墙壁，指尖触到一个凸起的开关。他用力按下——
“滋啦…滋啦…”
头顶一盏悬挂在蛛网中的老旧白炽灯挣扎着亮起，昏黄的光线如同垂死之人的叹息，微弱地晕染开一片有限的空间。光线所及之处，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这里不像工厂车间，更像一个庞大而疯狂的钟表坟场。
目光所及，墙壁被密密麻麻的挂钟覆盖，如同鳞片；巨大的金属货架上层层叠叠堆满了各式座钟，如同沉默的卫兵；甚至从天花板上垂下的铁钩上，也悬挂着无数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怀表和机械残骸。它们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在运行！
数不清的秒针、分针、时针，在各自残破或蒙尘的钟面上，以或快或慢、错乱无序的节奏疯狂转动！无数个“滴答…滴答…咔哒…咔哒…”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心神不宁、如同无数细小金属牙齿在啃噬灵魂的噪音洪流，充斥着整个空间！
“精密计时区……”凌暹的目光落在入口处一块布满铜绿和裂纹的金属铭牌上，字迹模糊难辨。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那张在储藏室发现的、沾染污迹的便签——“第3车间的钟表后面，有它们不敢靠近的东西”。
陆烬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定了车间中央区域。
那里，矗立着一座庞然大物——一座高度超过两人的、如同墓碑般的巨型座钟。它的外壳由某种暗沉的、布满深刻划痕和锈迹的金属铸造，巨大的钟面玻璃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钟盘上的指针早已锈蚀扭曲，如同凝固的尸骸，永恒地指向一个诡异的时间刻度——“13:00:00”。座钟基座周围，四尊形态更加狰狞的钢铁巨猫守卫如同镇墓兽般拱卫着。它们与第二车间的同类相似，但更加高大，覆盖的装甲更厚重，关节处裸露的齿轮结构更加复杂精密。最令人心悸的是它们头部——那两盏探照灯被彻底改造！变成了两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时钟表盘！深红色的光柱如同凝固的血液，从旋转的表盘中央射出，随着指针的转动，在地面和墙壁上投下巨大、扭曲、不断移动的扇形光斑，如同切割空间的腥红刀刃！
“这些光……有问题！”陆烬的声音低沉而警惕。他指向不远处一块被旋转红光扫过的地面。那里的空气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紧接着，一个模糊却清晰的幻象浮现出来：一个穿着沾满油污白色工装的男人（那身形轮廓，分明是艾略特·莫里亚！）正和一个穿着考究西装、神情倨傲的人类激烈地争执。西装男激动地指着艾略特的脸，唾沫横飞，而艾略特则低着头，双手紧握成拳，肩膀因压抑的愤怒和屈辱而剧烈颤抖着。虽无声，但那剑拔弩张的压迫感几乎要冲破幻象！
“是记忆的残影……”凌暹的瞳孔微微收缩，琥珀色的深处倒映着那扭曲的光影，“这些红光……在激活并投射过去的片段！”
他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一小步，一道腥红的光斑恰好扫过他脚下的区域。
嗡！
空气再次扭曲，新的幻象覆盖了地面：画面中的艾略特年轻许多，脸上还没有猫的特征，是一张清秀却带着深深倦怠和孤独的人类面孔。他正小心翼翼地蹲在一处潮湿的巷角，用干净的纱布和药膏为一只后腿受伤、瑟瑟发抖的流浪三花猫包扎伤口。在他脚边，放着一个还未完成的、针脚稚嫩的猫脸布偶。他的动作极其轻柔，眼神专注而温柔，那是在第二车间废墟中未曾见过的纯粹光芒。
“他……曾经是人类？”陆烬的眉头紧锁成川字，“还是说……猫裔的形态……并非固定？”
这个猜想让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凌暹。
凌暹沉默地摇了摇头。他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从猫到人，形态是固定的。艾略特身上发生的变化，显然更加诡异和……痛苦。
就在这时——
“铛——！！！”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大钟鸣，毫无征兆地从中央那座锈蚀的巨型座钟内部炸响！如同丧钟敲击！整个车间仿佛都在声波中颤抖！灰尘簌簌落下！
仿佛被这钟声唤醒，四尊守卫旋转表盘探照灯的红光骤然变得急促而狂暴！腥红的光斑如同失控的舞者，疯狂地在车间各处扫射、重叠！无数个幻象碎片如同被打碎的镜片，在红光交错中此起彼伏地闪现：
艾略特的工作室被暴怒的人群砸得一片狼藉，精心制作的玩偶被践踏撕裂……
滂沱的雨夜，艾略特蜷缩在冰冷的桥洞下，怀中紧紧抱着一个仅存的、被雨水浸透的破旧猫玩偶，肩膀无声地耸动……
他独自面对空荡荡的、如同坟墓般的车间，对着堆积如山的零件发出无声的咆哮，眼神中燃烧着绝望的火焰……
一幕幕压抑、愤怒、悲伤到极致的画面碎片，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怨憎与绝望气息！
“它们在驱逐我们！”凌暹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的沙哑，“这些幻象……是玩偶师最痛苦的记忆烙印，也是这些守卫的‘禁区’！触碰太多……会迷失！”
陆烬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快速扫过车间里那成千上万、如同星群般闪烁运行的钟表。便签的提示指向“钟表后面”，但这里……简直就是一片时间的丛林！“‘它们不敢靠近的东西’……到底是哪一个钟表后面？”
这线索如同大海捞针。
凌暹没有立刻回答。他蹲下身，避开一道扫过的红光，目光锐利地聚焦在脚边几个小型座钟的指针上。中央座钟区域的光线太过致命，暂时无法靠近，但这些散布的、看似无序的钟表似乎……暗藏玄机？他敏锐地发现，所有他能看清的钟表，无论大小、新旧、形态如何，它们的分针，竟然无一例外地、诡异地、永恒地指向同一个刻度——“13”！
“13……”凌暹喃喃自语，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人类的计时里……根本没有13点，只有1点……”
“猫的时间。”陆烬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种确凿的语气，“我在一本很老的、关于民俗传说的杂记里看到过。传说猫的世界里，一天被划分为十三个‘时辰’，对应着它们感知世界的十三个不同阶段，或者……十三种生命的状态。生、死、醒、眠、捕猎、嬉戏、警戒……等等。”
凌暹猛地一震！尘封的、属于暹罗猫的记忆碎片瞬间被唤醒——那些模糊的、对日夜交替、气息流转的本能感知，确实不像人类那样简单地分为昼夜！仿佛一天之中，天地间的“味道”会微妙地变化十多次，每一次变化都意味着不同的“时刻”降临！原来……那并非错觉，而是猫对时间的独特划分？！
“如果分针固定指向‘13’，代表这个空间使用的是‘猫的时间’刻度……”凌暹的思路瞬间清晰，“那么关键……就在于时针！时针指向不同的‘猫时辰’，才代表不同的意义！”
他迅速站起身，目光如电般扫过整个车间，无数指向不同数字的时针映入眼帘。“这些分散的钟表，数量众多，但并非杂乱无章……它们很可能是中央座钟的‘密码锁’！只有将其中关键的几个钟表调整到正确的‘猫时辰’，才能解锁座钟后面的秘密！”
但问题接踵而至：正确的位置是哪些？而且，在四个巨型守卫那交织成死亡之网的腥红探照灯扫射下，他们根本没有时间一一尝试！
凌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死死锁定那些在红光中疯狂闪烁的幻象碎片。当一道格外粗壮的腥红光柱扫过中央座钟的裂痕钟面时，一个极其短暂的、却无比清晰的幻象浮现出来：艾略特就站在那座巨大的座钟前，手中拿着一张摊开的、边缘磨损的图纸。图纸中央清晰地画着一个钟表盘面，时针赫然指向四个位置——“3”、“7”、“11”、“5”！而在图纸的右下角，一行用颤抖笔迹写下的小字刺痛了凌暹的眼睛——“家人的生日”。
“是这四个！”凌暹的心脏狂跳起来，声音带着一丝激动，“3、7、11、5！对应四个‘猫时辰’！”
陆烬瞬间明悟：“分散的钟表虽多，但巨型守卫正好四个！它们各自守护的区域里，必然隐藏着对应这四个时间的钟表！”
无需多言，两人瞬间分工！凌暹凭借猫裔的极致敏捷与平衡，负责位置最刁钻、需要攀爬货架的“3”点挂钟和悬挂在高处铁钩上的“11”点怀表！陆烬则依靠强悍的力量与爆发力，直扑位于守卫脚下、体积沉重的“7”点座钟和需要蛮力才能转动锈死指针的“5”点落地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