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1页)
冰冷的雨水敲打着救护车的顶棚,发出沉闷而急促的鼓点。仕兰中学教学楼三楼的走廊,此刻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焦糊味、消毒水味和雨水湿气的怪异气息。消防栓喷出的水流还在滋滋作响,冲刷着墙壁上大片大片的焦黑印记,那是言灵·炽狂暴肆虐后留下的狰狞伤疤。空气中,死侍被彻底汽化后残留的、令人作呕的甜腥焦臭尚未完全散去,像一层无形的阴霾,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顾夜寒蜷缩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瓷砖墙。一件不知是谁匆忙丢过来的校服外套盖在他身上,却丝毫驱散不了从骨髓深处透出的寒意和虚弱。右掌心那个火焰烙印般的暗红色印记,正传来一阵阵钻心蚀骨的灼痛,仿佛有烧红的钢针在里面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钝痛,那是被爆炸气浪掀飞时撞在墙上的代价。
他微微偏头,避开远处几个穿着防护服、戴着防毒面具的“善后人员”投来的、混杂着探究与惊惧的目光。他们的动作专业而迅速,用一种特制的喷雾处理着地面残留的焦痕和那点可怜的人形印记,仿佛在清理什么危险的放射性物质。顾夜寒知道,他们是卡塞尔学院执行部的人。那场短暂而恐怖的遭遇战,那凭空出现的、吞噬了死侍的炽白火柱,已经将他彻底暴露在了那个神秘世界的视野之下。
“恐惧……”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词。那个被他救下的女生,被医护人员搀扶着离开时,回头看向他的最后一眼,就是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那眼神比死侍的獠牙更锋利,轻易地刺穿了他强装的镇定。他救了她,却在她眼中成了比怪物更可怕的存在。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荒谬感涌了上来,混合着掌心烙印的剧痛,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下意识地摸索着身边的书包,指尖触碰到速写本粗糙的封面,那熟悉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这本速写本是他混乱思绪的避难所,是他在那个名为“血之哀”的冰冷深渊边缘,唯一能抓住的、属于“正常人”顾夜寒的浮木。
“顾夜寒同学?”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顾夜寒抬起头,是班主任李老师。她的脸色苍白,眼镜后的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强自镇定的关怀。“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救护车就在楼下,要不要……”
“我没事,李老师。”顾夜寒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声音带着过度消耗后的沙哑,“就是有点累,想坐一会儿。”
李老师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显然不信,但也没有勉强。“那……那你先休息。警察和执行部的人可能需要问你一些问题。”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顾夜寒放在速写本上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刚才……谢谢你。要不是你……”她没再说下去,只是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走廊尽头那片正在被清理的焦黑区域。
顾夜寒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谢谢?他不需要。他只想这一切快点结束,只想回到那个雨夜之前,那个他只是个喜欢画画、会为陈雯雯一个笑容而心跳加速的普通高中生。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穿过混乱的人群,径直向他走来。是陈雯雯。她的校服外套有些凌乱,发梢被雨水打湿,贴在白皙的脸颊上,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红肿着,显然刚刚哭过,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顾夜寒!”她快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目光在他身上急切地扫视着,“你怎么样?伤到哪里没有?我听说……听说有怪物,还有爆炸……”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但更多的是焦急。
“我没事,雯雯。”顾夜寒看着她担忧的脸,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涌进一丝微弱的暖流。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轻松些,“就是被吓了一跳。”
陈雯雯的目光落在他盖着校服的手上,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指尖不自然的颤抖。她没有追问,只是从自己的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东西——正是顾夜寒那本边缘被火燎得有些卷曲的速写本。
“这个……我在楼梯口捡到的。”她把速写本轻轻放在顾夜寒的腿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被烧焦的一角,“我看到你……你当时……”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惊悚的一幕,最终只是低声道:“它差点被火烧掉。”
顾夜寒看着失而复得的速写本,心中五味杂陈。他伸出手,指尖拂过那被火焰舔舐过的痕迹,仿佛还能感受到言灵·炽爆发时那焚尽一切的狂暴温度。他翻开本子,里面大部分画稿都完好无损,只是纸张边缘微微有些发黄卷曲。他下意识地翻到最新的一页——那张在雨夜烦躁中涂抹的抽象画。
扭曲的线条,燃烧般的色块,狂乱而压抑。但现在,在这片混乱的图案中心,在那些仿佛要挣脱纸张束缚的暗红与焦黑之间,顾夜寒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里,不知何时,清晰地浮现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却无比精致的图案——一个青铜色的、仿佛由无数古老齿轮咬合而成的、缓缓旋转的圆环!它并非用铅笔画就,更像是某种力量烙印在纸张纤维深处,散发着一种冰冷、沉重、亘古不灭的气息!
那枚突兀出现的青铜齿轮图案,像一枚冰冷的图钉,狠狠扎进了顾夜寒的视野,也扎进了他混乱的心绪。
不是画上去的。
绝对不是。
它存在于纸张的肌理深处,像是生长在血肉里的烙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真实感”。顾夜寒甚至能感觉到,当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那图案时,掌心那个火焰烙印般的灼痕,似乎呼应般地传来一阵更尖锐的刺痛,仿佛有电流瞬间连通。
“这是什么?”陈雯雯也注意到了顾夜寒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好奇地凑近了些,“你新画的吗?这个齿轮……好特别。”她伸出手指,想要触碰那个图案。
“别碰!”顾夜寒几乎是低吼出声,猛地合上了速写本,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陈雯雯被他吓了一跳,手指僵在半空,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顾夜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没……没什么。一张废稿,画得不好。”他紧紧攥着速写本,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不能让陈雯雯触碰那个东西!那图案散发的气息,和他精神世界里那片矗立着无数青铜柱的空间,有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同源性!它像是一个坐标,一个信标,一个……活物!
陈雯雯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紧绷的神情,眼中的疑惑更深了,但更多的是担忧。“顾夜寒,你真的没事吗?你的手在抖……”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刚才……走廊里……那火……”
“我不知道!”顾夜寒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和恐惧,“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可能是……可能是煤气管道泄漏?或者……电路短路?”他编造着拙劣的借口,自己都觉得可笑。但他必须把陈雯雯推远,推离这个正在将他吞噬的漩涡。
陈雯雯沉默了。她看着顾夜寒躲闪的眼神和紧握速写本的手,没有再追问。走廊里刺耳的警笛声、执行部人员低沉的交谈声、水流冲刷地面的哗啦声,混合着空气中残留的焦糊味,构成了一幅冰冷而混乱的背景。她站起身,轻轻拍了拍顾夜寒的肩膀,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不管发生了什么,你没事就好。这个本子……我帮你收着吧?等你好了再还你。”
她伸出手,想要拿回速写本。
顾夜寒几乎是本能地将速写本死死抱在怀里,像护住最后的堡垒。“不!”他脱口而出,声音有些尖锐,“我自己拿着。”
陈雯雯的手停在半空,看着他眼中那近乎偏执的戒备,最终缓缓收回手,脸上露出一丝受伤和不解。“……好吧。”她低声说,转身默默走开,融入了混乱的人群中。
顾夜寒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伤害了她。但他别无选择。那个青铜齿轮……太危险了。他低下头,再次小心翼翼地翻开速写本,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诡异的图案上。
这一次,他看得更仔细。那齿轮并非静止,那些细密的齿牙以一种极其缓慢、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相互咬合、旋转着。它像是一个微缩的、精密的、永不停歇的……命运之轮。而在齿轮的中心,那最幽暗的一点,似乎……在凝视着他?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顾夜寒猛地合上本子,心脏狂跳。他感觉自己像是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释放出了某种沉睡的、古老而恐怖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气质冷硬的男人穿过人群,径直向他走来。他戴着执行部的臂章,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之前在远处观察他的人之一。
“顾夜寒?”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我是执行部专员,雷蒙德。关于今晚的事件,有几个问题需要你配合回答。”
顾夜寒的心沉了下去。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审讯室(或者说,临时征用的空教室)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走廊的喧嚣。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窗外依旧淅沥的雨声,显得格外压抑。一盏惨白的日光灯悬在头顶,将顾夜寒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光秃秃的墙壁上。
雷蒙德专员坐在他对面,面前摊开一个硬皮笔记本。他没有立刻发问,只是用那双锐利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平静地审视着顾夜寒。那目光并不凶狠,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顾夜寒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放在显微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