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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起边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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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2页)

沈砚之没受那礼,转身往城外走。他知道,朝堂上的清算才刚开始,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人,还会反扑。但他不怕。

残剑在腰间轻颤,像在和他说,该去给老鬼买两笼热包子了。

风穿过南城的破窑,带着烟火气,也带着点暖意。雪化了,天,终究是晴了。

周御史在朝堂上递上账册的那日,京城刮起了东风。

沈砚之没去金銮殿,只在午门外的老槐树下站着。树影里藏着顺天府的衙役,是周御史特意派来护他的——魏庸虽被擒,可他背后的“皮影”余党仍在暗处,据说连内阁学士张敬之都与他们有牵连。

残剑裹着新换的蓝布,是周御史府里的老仆给的,布角绣着朵半开的梅花,像极了听风阁那面褪色的酒旗。沈砚之摸了摸布面,想起老鬼总说他那旧布太寒碜,该换块像样的。

“沈大侠,周大人让您进去。”一个小吏从宫门内跑出来,额上渗着汗,“张学士在殿上质疑账册是伪造的,还说……还说您是北狄细作,故意构陷忠良。”

沈砚之扯了扯嘴角。张敬之是镇北王的儿女亲家,当年镇北王倒卖军粮,他从中分了三成利。这些账册上,明明白白记着他的名字。

他跟着小吏往殿内走,青石铺就的甬道泛着冷光,两侧的石狮子眼窝空落落的,像在看他这个江湖人如何闯这帝王家的龙潭。

金銮殿内,檀香混着朝服的皂角味,压得人喘不过气。周御史捧着账册跪在中央,花白的胡子抖得厉害,张敬之站在丹陛旁,官帽上的孔雀翎在日光下闪着油滑的光。

“陛下,”张敬之转向龙椅上的皇帝,声音洪亮,“此等江湖草莽,焉知不是受北狄指使?镇北王镇守边疆多年,劳苦功高,怎会通敌?”

皇帝没说话,目光落在走进殿内的沈砚之身上。那道从眉骨到下颌的疤,在殿内的金光里像条醒目的界线,隔开了江湖与朝堂。

“草民沈砚之,”沈砚之没跪,只拱了拱手,手里的残剑“当啷”一声杵在金砖上,“有物证呈给陛下。”

他解下腰间的油布包,里面是那半枚北狄王族玉佩,还有魏庸义肢的碎片——义肢关节处刻着个极小的“张”字,是张敬之当年亲手题的。

玉佩被内侍呈给皇帝,龙椅上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皇帝年轻时也曾戍过边,认得那玉佩上的北狄王族徽记。

“张敬之!”皇帝的声音像寒冬的冰棱,“你还有何话可说?”

张敬之脸色煞白,瘫跪在地上,官帽滚到沈砚之脚边。殿内的文武百官大气不敢出,只有周御史捧着账册,脊背挺得笔直,像边关那道挡着风雪的城墙。

沈砚之没看张敬之,只望着殿外的天空。东风卷着云,像老鬼手背上的疤,被日光晒得发亮。

三日后,镇北王党羽被连根拔起,抄家的清单从张府一直铺到街角,里面竟有半箱孩童的骨头——是被他们掳去给北狄练邪功的边民子弟。周御史捧着账册,在朝堂上哭了整整一个时辰,鬓角的头发全白了。

沈砚之没留在京城领赏。他去南城买了两笼热包子,往乱葬岗的方向走。老鬼的木牌还立在那里,月牙形的刻痕被雨水泡得发涨,像在对他笑。

他把包子放在木牌前,自己也捏了一个,咬下去时,肉汁烫得舌尖发麻,和那天老鬼塞给他的一样。

“老鬼,”他低声说,“账册递上去了,那些人,都得偿命。”

风卷着包子的热气往远处飘,像是老鬼在应他。

他起身往城外走,残剑依旧裹着蓝布,只是不再斜挎在腰侧,而是背在身后,像背着整个边关的风雪。有人在城门口拦住他,是周御史派来的信使,手里捧着块金匾,上面写着“忠勇可嘉”四个大字。

“周大人说,陛下要封您为护国公。”信使的声音带着敬意。

沈砚之摇摇头,指了指远处的雁门关:“我是江湖人,镇不住官印。”他从怀里摸出那枚刻着“断水”的旧铜钱,递给信使,“烦请周大人把这个,放在边关的忠魂祠里,挨着老陈和老鬼的牌位。”

信使还想说什么,沈砚之已转身走远。残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蓝布裹着的残剑在背上轻轻晃,像在哼着边关的调子。

后来江湖人说,“断水剑”沈砚之没再回酒馆,也没入朝堂。有人在雁门关外见过他,牵着匹老马,马背上驮着药箱,专给戍边的兵卒治伤,脸上的疤在风沙里,竟柔和了许多。

有人问他,当年那柄残剑去哪了。

他总是笑,指了指关隘上的烽火台:“在那呢,守着边关,比我管用。”

烽火台的砖缝里,确实插着半截剑身,豁口处结着层厚冰,像极了那年雪夜,他在酒肆里添炭时,火盆里爆出的火星。

雪落了又融,边关的风依旧烈,只是再没听说有北狄敢来犯。往来的商队说,关隘上的残剑会发光,像无数双眼睛,盯着那些藏在暗处的鬼魅。

而沈砚之,就住在烽火台旁的破庙里,枕着残剑的剑柄,听着风声里的马蹄,像在等一个送热包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