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那天雨很大我撞了个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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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1页)

雨是突然泼下来的。

豆大的雨点先是试探着砸在沥青路面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不过半分钟,就演变成瓢泼之势,整座城市被裹进白茫茫的雨幕里。风卷着雨丝斜斜地扫过来,打在脸上带着生疼的凉意,路上的行人纷纷缩着脖子往屋檐下躲,只有沈砚还站在工地临时搭建的遮阳棚下,仿佛对这场骤雨毫无知觉。

他今天穿了件质地挺括的白衬衫,领口系得严丝合缝,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中段,露出线条清晰的腕骨。阳光好的时候,这截皮肤会泛着冷白的光泽,像上好的玉,可此刻被雨雾笼罩着,只剩下透着寒气的清瘦。雨水顺着棚顶的钢管滴滴答答往下落,在他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出他模糊的倒影——眉骨很高,投下的阴影把眼睛遮得很深,鼻梁挺直如刀削,薄唇总是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像是用最精密的仪器雕琢过,却独独忘了刻上几分人气。

他的指尖捏着几张刚从监理手里接过的测量图纸,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被雨水洇湿的毛边。图纸上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数据,是他昨天熬夜核对过三遍的结果,每一个小数点都精准得像是钉在纸上。他微微蹙眉,目光专注地落在“承重墙偏移允许误差±2mm”的标注上,连雨势变大、风卷着雨丝打湿他的裤脚都没分神。周身仿佛罩着层无形的屏障,把周遭的嘈杂、湿冷,连同工人们躲雨时的闲聊声,都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这是沈砚的常态。自从三年前从沈家搬出来,用仅有的积蓄创办“砚筑”建筑设计公司,他就习惯了用这种近乎刻板的专注包裹自己。父亲沈宏业总说他“性子冷得像块捂不热的石头”,哥哥沈屿也常嘲讽他“除了图纸眼里装不下别的”,可只有沈砚自己知道,不是装不下,是不敢装。在那个规矩比人情重、业绩比笑声多的家里,任何一点松懈都可能被当作“不成器”的证据,他必须像精密仪器一样运转,才能在“脱离家族”这条路上站稳脚跟。

“吱呀——哐当!”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混着金属碰撞的脆响,猛地撕裂了雨幕的单调。沈砚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像是被惊扰的寒鸦,下意识抬眼望去。

视线里闯入一个混乱的身影。一辆半旧的共享单车在湿滑的路面上打了个剧烈的趔趄,车把疯狂地左右摇摆,骑车人显然没抓稳,上半身往前扑去,连人带车朝着遮阳棚的方向摔过来。那人身后还背着个半敞的画筒,几支画笔随着动作甩出来,在雨里划出凌乱的弧线。

沈砚的第一反应是后退。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往侧后方挪了半步,脚下的皮鞋碾过积水,溅起细小的水花。但距离太近了,那辆失控的单车还是带着惯性撞了过来,骑车人怀里抱着的画板先一步脱手飞出,“啪”地一声重重砸在他的胸口。

不算疼,却足够突然。沈砚闷哼一声,手里的图纸被这股力道带得脱手,几张薄薄的纸页像断线的风筝飘起来,又轻飘飘地落进脚边的积水里。更糟的是,画板边缘夹着的一管没盖紧的靛蓝颜料被震得滚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蓝得扎眼的弧线,“啪嗒”掉在他的白衬衫上,管身裂开道小口,浓稠的颜料顺着布料晕开,瞬间在干净的衬衫前襟炸开一朵狼狈的、带着流动性的花。

“操!”

骑车人骂了句短促的脏话,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他的牛仔裤膝盖处蹭破了,露出里面渗着血丝的皮肤,可他顾不上疼,先去捡那几张泡在水里的图纸。手指刚碰到纸页,就被湿透的纸张黏住,上面的字迹瞬间晕得更厉害,原本清晰的结构数据变成一片模糊的墨迹。

“完了完了……”

他嘴里念叨着,抬起头,这才看清被自己“袭击”的人。

沈砚正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颜料污渍,眉头皱得更紧了。那道靛蓝色在白衬衫上格外刺眼,像一块突兀的补丁,破坏了他身上所有的规整感。他的指尖悬在污渍上方几厘米处,没有碰,也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眼眸里的温度,仿佛比这雨天还要冷上几分。

“对、对不起!”

骑车人这才回过神,慌忙站直身体,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打湿了他那件印着卡通恐龙的灰色连帽衫。他的头发很长,额前的碎发被雨水黏在额头上,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此刻正瞪得溜圆,带着点慌乱,又有点……说不清楚的灵动。

这就是苏野。

沈砚后来才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个靠接散活过活的自由插画师,知道他总爱穿些花里胡哨的衣服,知道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但此刻,沈砚只觉得眼前这人看起来乱糟糟的——连帽衫的帽子歪在一边,牛仔裤上沾着泥点,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块没摔坏的画板,画板上蒙着层透明的塑料布,隐约能看到里面画着雨中的街景,街角的屋檐下,躲着一只缩成一团的流浪猫,被画得毛茸茸的,透着股傻乎乎的可怜劲儿。

“我真不是故意的,”

苏野把怀里的画板往身后藏了藏,腾出两只手在身上摸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这雨太大了,我没看清路……那个,你的衬衫,还有图纸……”

他的目光扫过沈砚胸前的颜料,又落在那几张泡烂的图纸上,脸慢慢涨红了,像是煮熟的虾子,“多少钱?我赔!”

沈砚终于抬起眼,目光落在苏野脸上。这是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突然闯入自己世界的人。苏野看起来很年轻,脸上还带着点未脱的稚气,鼻子有点翘,嘴唇很薄,说话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咬一下下唇。最显眼的是他的眼睛,瞳孔的颜色很浅,在雨幕里像是浸着水的玻璃珠,明明是犯了错的样子,眼神里却没多少真正的畏惧,反倒有种……让人说不清楚的鲜活。

就像他画板上那只猫,哪怕淋成了落汤鸡,也像是下一秒就要抖抖毛,跳起来去追蝴蝶。

“走路不看路?”

沈砚的声音响起来,比这雨天的风还要冷几分。他的嗓音偏低,带着点天生的沙哑,此刻刻意压低了语调,更显得没什么温度。他没去看苏野,而是弯腰捡起那几张湿透的图纸,指尖捏着纸角抖了抖,水珠顺着指尖滴落,纸上的字迹已经彻底模糊,再也看不清了。

这意味着他昨天熬的夜、监理今天跑的腿,全都白费了。

苏野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心里有点发怵,但还是梗着脖子把话说完:“我知道错了,所以必须赔。你把收款码给我,或者加个微信,多少钱我转给你。”

他说着,已经点开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递到沈砚面前,屏幕上的卡通头像还是只吐着舌头的柴犬,和他本人一样,透着股没正形的劲儿,“你别担心,我苏野虽然穷,但从不赖账。”

沈砚的目光落在苏野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又快速移开,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不喜欢和陌生人有过多接触,尤其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交集。在他的世界里,所有的关系都应该是清晰的、有边界的——客户、合作伙伴、员工,每一种身份都有对应的距离和规则。像这样因为一场意外的车祸(虽然只是单车祸)要加微信、谈赔偿,完全超出了沈砚的预期。

“不必了。”

沈砚站起身,把那几张废掉的图纸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仿佛那不是他熬了几个小时的成果,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他整理了一下被撞得有些歪斜的衬衫领口,目光再次落在苏野身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以后走路看清楚点。”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对于沈砚来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了——衬衫脏了可以换,图纸废了可以重画,没必要和一个陌生人纠缠。时间对他来说,比这衬衫和图纸值钱得多。

“哎,等等!”

苏野却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拉他的胳膊,又在快要碰到的时候猛地收了回去,像是怕被烫到一样。“那不行!”

他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点执拗,“我把你东西弄脏了,怎么能不赔?你是不是觉得我赔不起?”